梦江南·昏鸦尽

梦江南·昏鸦尽

作品名称 梦江南·昏鸦尽
作品出处 《饮水词》
创作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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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概况

  【作品词名】梦江南·昏鸦尽

       【作者】纳兰性德

  【创作年代】清代

  【作品体裁】词

  【作品出处】纳兰性德词全集(《饮水词》)

原作赏析

原文

昏鸦尽[1],

小立恨因谁?

急雪乍翻香阁絮[2],

轻风吹到胆瓶梅,

心字己成灰[3]。

赏析

词分小令、中调、长调,小令最短,往往四五十个字之内就要讲一段故事、画一个情境,而《梦江南》又是小令中的短品,只有五句二十七个字,便要将感情表达完整,可见其精炼。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景阔,词之言长。”是说词之美,在于其精巧细腻,比诗更适合言情。缪钺先生在《论词》又将词的特征概括为四方面:“其文小”“其质轻”“其径狭”“其境隐”。用来形容纳兰容若的小令再合适不过了。而这首《梦江南》便是其中最出色代表。

纳兰容若的小词轻灵凄婉,尤其是他表达爱情的词篇,隽秀空灵,感情深挚,婉转动人。这首《梦江南》所抒发的相思之情,凄苦幽怨,甚为伤感。全篇皆以景物映衬,结尾一语双关,既是实景的描画,又喻有心如死灰之旨。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黄昏正在一丝一丝的窃走最后的一抹阳光,流连不舍的夕阳在天边留下一道分外绚烂迷离的余晖,一群乌鸦凄厉的叫着,向着黑暗中飞去,天空彻底空旷了,只有那刺耳的鸣叫回荡着,听得人心惊胆颤、寂寞绝望。那是谁家的女子,清冷冷地立于闺阁之中,为何娥眉紧蹙,眼波愁碧?似有无限恨凝,几多情深。

自古以来,诗词里总会出现各种飞鸟的意象。“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初春的盎然生机跃然纸上,仿佛看到了草长莺飞,听到了小燕呢喃;“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耳中充斥着杜鹃泣血的哀啼,心中满是无尽的相思;“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望断天涯,望不到归鸿带来你的消息;“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先白头,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我愿与你双宿双飞,白头不相离。

每一种飞鸟都可以讲述一个故事,一种心情,或喜或悲,而“乌鸦”,尤其是夜晚的,却是其中最凄绝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诉说一个天涯断肠人的凄情;“瓜渡月明空粉堞,芜城烟断只昏鸦”描画了山河破碎的荒凉之景;“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一声声失意落寞的哀叹,一下下撞击着心灵;“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几多离愁,几番别绪,密密的交织成网,让人无处可逃。

锦瑟年华的女儿家本来应该是“画眉匀脸不知愁,殢酒熏香偏称小”这般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而夕阳西下、寒鸦哀鸣、眉眼含恨,这般意境,又怎么会属于一位芳华初放的美妙女子呢?

纳兰容若的这首小令描摹了一位为爱伤情的女子,又要引人猜测,这女子是谁?或者,仅仅是像花间词人那般写的普普通通的闺情词。还是愿意相信,每一首纳兰词都有一个故事,而不单单是对女子闺阁的幻想。也许这首词里真的是有一位江南女子,虽然《梦江南》仅仅是一个词牌,可能和内容毫不相干,但是这首词读来温婉细腻,分明有南国之风,而提到江南,便有一个女子在空气氤氲中转过身来。  

大概是天生的浪漫情怀所致,词人们都希望能找到一位才情样貌俱佳的红颜知己,一起填词作画,鼓瑟吹笙,夜半读书时,有红袖添香更是一种情趣。纳兰容若与妻子卢氏度过了完美的三年,卢氏便猝然离世,从此之后,弦断无人听,“胸中块垒,非酒可浇,庶几得慧心人以晤言消之而已”。康熙二十三年,纳兰容若的莫逆之交顾贞观从江南重返京华,果真就把那慧心人带来了,她就是沈宛。

这是纳兰容若和沈宛的第一次相见,但在此之前,他们早已相知。在以往顾贞观和容若的书信中,纳兰容若早就听说了沈宛,这位江南才女的芳名,而沈宛更是早已对才情传天下纳兰公子心生爱慕。这一次,互相思慕许久的两个人当真千里相会了,只一眼便确定,他们,是属于彼此的。大概这就是同类人的吸引吧。

只是上天太爱捉弄人,九月,康熙帝巡视江南,作为御前一等侍卫,纳兰容若自然要随行护驾。真是荒谬,沈宛刚刚从江南千里迢迢地赶到了北京,纳兰容若却要离开北京奔赴千里之外的江南。不能不去。他们执手盟誓,等纳兰容若一回来,两人便立刻完婚。很快的,不会等太久,他们彼此安慰着。没想到这一分别就到了十一月末。这期间,纳兰容若写下了一组《梦江南》。

诗人词者几乎都对江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无论是婉约,还是豪放,一踏上江南的土地,似乎就本能的静美了,细腻了。“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也许是江南的钟灵毓秀,最适合诗词的生长。对于纳兰容若这个多情公子而言,更是如此,何况,那里,还是沈宛的家。这应该是这次不得已的远行,最值得欣慰的地方。

其一

江南好,

建业旧长安。

紫盖忽临双鹢渡,

翠华争拥六龙看。

雄丽却高寒。

纳兰随皇帝巡视江南,第一站便是南京,这个号称六朝古都的地方,这个有过繁华辉煌,也有过靡靡破落的地方。这首小令,少了一些温婉,却多了几分奇崛,写尽圣驾巡视南京的盛况,歌咏南京的雄丽,但毕竟是“旧长安”,繁华早谢,纵然是皇帝宸游,盛况空前,却仍生起“高寒”之叹。

其二

江南好,

城阙尚嵯峨。

故物陵前惟石马,

遗踪陌上有铜驼。

玉树夜深歌。

尽管是六朝古都,毕竟已经是过去了,当繁华过尽,只剩下苍凉废墟。旧城池还在,残破的屹立着。前朝的皇陵已是断壁残垣,一派萧条,只有陵前的石马还在伫立着,无言无泪,暗自伤神。那曾经最热闹的街市,早已消歇了喧哗,再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铜驼,晋陆机《洛阳记》:“洛阳有铜驼街,汉铸铜驼三枚,在宫西,四会道相对。俗语云:‘金马门外集众贤,铜驼陌上集少年。’言人物之盛也。”洛阳铜驼陌(街)是繁华的地方,故风流少年多会于此,后以之代指游冶之地或指繁华之地。但世事变幻无常,《晋书·索靖传》中说索靖这个人“有先识远量,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后人以“铜驼荆棘”指山河残破、世族败落或人事衰颓。

玉树依然用典,南朝后主陈叔宝,是南朝亡国的最后一个昏庸皇帝。传说陈灭亡的时候,陈后主正在宫中与爱姬张丽华玩乐。他所作的《玉树后庭花》生情浓艳,被世人成为亡国之音。

面对着繁华褪去的金陵古都,纳兰容若不无兴亡之感。“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这,便是兴亡。

其三

江南好,

怀故意谁传?

燕子矶头红蓼月,

乌衣巷口绿杨烟。

风景忆当年。

燕子矶,在南京北郊观音门外,山石直立江上,三面临空,形似燕子展翅欲飞,因称燕子矶。清初康熙、乾隆二帝下江南时,均在此泊舟。夜晚登临,水月皓白,澄江如练,。“燕矶夕照”为“金陵四十八景”之一。乌衣巷,这个大家都比较熟悉了,“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乌衣巷在东晋时是高门士族的聚居区,当时的王、谢两大家族就住在这里。

如今,燕子矶头,红蓼花静静的开着,沐浴着清冷的月光,乌衣巷口,杨柳依依,编织出一层层迷离的冷烟。“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当年的风景,历历都在眼前;看着眼前的风景,又似乎回到了当年。

其四

江南好,

虎阜晚秋天。

山水总归诗格秀,

笙箫恰称语音圆。

谁在木兰船?

虎阜即虎丘,春秋时吴王阖闾葬于此,传说葬后三日有虎踞其上,故名。宋代朱长文认为“丘如蹲虎,以形名。”此山风景盛极一时,登临可俯瞰全城,享有“吴中第一名胜”的美誉。宋苏东坡说过:“到苏州而不游虎丘,乃是憾事”。纳兰容若随銮驾离开雍容华贵的金陵,到了小家碧玉的苏州,在这里领略那更生动地道的江南锦绣,领略那沈宛身上所带有的江南烟水。晚秋天气,立于虎丘,山水如诗,笙箫曼妙,吴侬语软,相称相宜。远远地,是谁在木兰舟上?是娇媚的姑苏女儿吧?为何眼前出现的是沈宛的横波流转……

其五

江南好,

真个到梁溪。

一副云林高士画,

数行泉石故人题。

还似梦游非。

梁溪是无锡以西的一条河流,原本河道狭窄,梁朝时得到疏浚,故称梁溪。历史上梁溪为无锡之别称。而无锡,也正是纳兰容若的好友顾贞观的故乡。也许顾贞观曾经将无锡的山水对容若描绘了无数遍吧,此刻,纳兰容若真的看到了好友所说的景色,俨然有一种既熟悉又新鲜的感觉呢,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真的到了梁溪了呀!”

云林,元代画家、诗人倪瓒,号云林居士、云林子,或云林散人,诗书画都有很高的成就,隐居避世,素有高士之誉。纳兰容若所交往的汉人文士中,有一位好友严绳孙,也是江苏无锡人,工分隶、楷书,兼善界画楼阁,人物、花鸟,尤精画凤,时人以倪瓒比之。眼前的无锡山水,恍如一幅绝妙的山水画,那泉水浅处,露出一块块的石头,一行一行的,倒像是绳孙兄在画作上题的字。山水如画,泉石如字,纳兰容若身在其中,俨然似人在画中游了,此情此景,难怪要问上一句“还似梦游非?”

其六

江南好,

水是二泉清。

味永出山那得浊,

名高有锡更谁争。

何必让中泠。

二泉,江苏无锡市西郊之惠山泉,相传唐代陆羽评定了天下水品二十等,惠山泉被列为天下第二泉,故又名“陆子泉”“二泉”。此泉水质极佳,最宜煎茶。宋徽宗时为宫廷贡品,清代康熙、乾隆下江南时,多所品题。

惠山泉可以说是久负盛名,苏轼来无锡就特意用了惠山泉水烹茶,并留下了“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之浪漫诗句,似乎比喻自己已羽化成仙,身携皓月,从天外飞来,只为了这人间最独一无二、最匹配的泉水。如今我们提到“二泉”马上就能想到的就是阿炳的《二泉映月》,夜阑人静、泉清月冷,凄婉动人。

既然有第二泉,那么肯定就有天下第一泉了。中泠泉,原在扬子江心,是万里长江中独一无二泉眼。唐代名士刘伯刍品尝了全国各地沏茶的水质后,将水分为七等,中泠泉为第一等,因此被誉为“天下第一泉”。南宋名将文天祥畅饮后,豪情奔放赋诗一首:“扬子江心第一泉,南金来北铸文渊,男儿斩却楼兰诗,闲品茶经拜祠仙。”只是现在中泠泉已经被流沙埋没了。

纳兰容若应该很喜欢惠山泉,认为它泉清味久,名满天下,别的泉水根本比不上,所以他对中泠泉很不服气。大概纳兰容若与这泉水也有一种惺惺相惜吧。“味永出山那得浊”一句,写的是泉水,也写的是人。暗用杜甫《佳人》中的“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反用其意,认为惠山泉天生的水质清绝,好比人的天性,天性使然,所以无论是在山还是出山,都一样的清澈纯净,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这说的正是纳兰容若自己,虽然身被浮名累,但纯净的本性始终没被污染。

可以成为知音的,不只是人与人,人与山水也可以,有时候你面对着某些景色,会觉得莫名的亲切,如爱人一般息息相通,李白独坐敬亭山时,万物消歇,竟与这山产生了共鸣,发出“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感叹。在纳兰容若的心中,这泉水坚守着自己的纯澈,就像容若一样,所以他们是同类,是知己。

其七

江南好,

佳丽数维扬。

自是琼花偏得月,

那应金粉不兼香。

谁与话清凉。

维扬,也就是扬州,这是一个有趣的来历。孔子编纂的《尚书•禹贡》中记载,远古时期天下分九州,其中有“淮海惟扬州”,意指今东南沿海一带为九州之一的扬州。这里所指的扬州范围很广,约相当于今日之华东数省。后来《毛诗》将“惟”字写成了“维”,于是后人便摘取“维扬”二字作为扬州的别称了。虽然是一个误会,但是将错就错有的时候还不错。

看到“佳丽”大概马上会想到美女,俗话都说“江南出美女”嘛。其实“佳丽”不一定指的是美女,还可以是美景,甚至一切的美好。总之纳兰容若是觉得,江南风景处处美,最美的要数扬州。

扬州好在哪呢?琼花笼月,金粉飘香。

扬州琼花为绝世之珍,有“维扬一枝花,四海无同类”之美称,但据《洪武郡志》云:“至元十三年(1276)花朽,道士金丙瑞以聚八仙补植故地,而琼花遂绝。凡元人称琼花者皆八仙也。”故今之琼花乃聚八仙之变种,此花虽无古琼花异香芳郁,花瓣有淡黄、洁白之别,但其树姿与花形皆似当年之琼花。扬州月色更是留下了许多文人骚客的赞美,徐凝《忆扬州》就特意回忆了扬州的月色:“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更是教人浮想联翩,传为千古绝唱。

在这唯美的月色之中,绝世的琼花傲然的盛开着,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花香,这是多么美好的景色。而最后结语,却在无限美好中加入了几分凄凉。美景在了,只是缺了一个人和我一同欣赏,一同分享这快乐。

不知道家中苦苦等待的沈宛可还好……

其八

江南好,

铁瓮古南徐。

立马江山千里目,

射蛟风雨百灵趋。

北顾更踌躇。

铁瓮,即铁瓮城,是镇江北固山前的一座古城,三国时孙权所建,唐杜牧《润州》之二:“城高铁瓮横强弩,柳暗朱楼多梦云。”南徐,镇江的旧称。

射蛟,原本是汉武帝南巡时候在江心射蛟的往事,《汉书·武帝纪》:“五年冬,行南巡狩,……自寻阳浮江,亲射蛟江中,获之。”后来作为颂扬帝王勇武之典,正切康熙帝南巡盛况。

一个战乱时期的重镇,一个背负了厚重历史的名城,自然让人联想到无数的铁马金戈、英雄血泪。立马于北固山上,极目远眺,历史的苍穹,风云变化,带走了多少烽火连天,不由得让人心头激荡。只是当初英姿勃发、一心创建的帝王霸业,到现在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朝代的交替。如今康熙南巡,依旧是射蛟盛况,再遥想汉武当年,难免会踌躇万千。在历史的长河里,兴亡仿佛只在一瞬间。

其九

江南好,

一片妙高云。

砚北峰峦米外史,

屏间楼阁李将军。

金碧矗斜曛。

妙高云,是妙高山上浮云缭绕。妙高山,在江苏镇江市金山之最高处,形势极胜,上有妙高台,是宋代僧人了元所建。妙高山景色绝佳,尤其是终年缭绕山间的云雾,飘飘渺渺,仿佛人间仙境一般。纳兰容若登临妙高台,极目远眺,只见山峰如聚,层峦叠嶂,起伏之间,楼阁飞檐,夕阳斜晖,金碧辉煌。如此胜景奇观,宛如书画大家的墨宝丹青。

米外史就是宋代大书画家米芾,其绘画题材十分广泛,人物、山水、松石、梅、兰、竹、菊无所不画,但是最擅长的则是山水画,他不喜欢危峰高耸、层峦叠嶂的北方山水,更欣赏的是江南水乡瞬息万变的“烟云雾景”“天真平淡”“不装巧趣”的风貌;所以米芾在艺术风格里追求的是自然。他所创造的“米氏云山”都是信笔作来,烟云掩映。

砚北,是说砚山园之北。南唐后主李煜曾得到一方名砚,砚台四周雕刻有三十六座峰峦,都有手指般大小,所以称之为砚山。后来南唐被北宋灭亡,这方宝砚几经转折,最后落到了米芾手上。能归于这样一位书画巨匠,这宝砚也算物得其主了。但米芾好像并不太看重什么宝不宝的,拿这块砚台在镇江的东南边换得了一块地皮,在上面建了宅子。等到南宋绍兴年间,米芾的这座宅子又易主了,归了岳飞的孙子岳珂。岳珂在这建筑了一所园林,想到这地方是那宝砚换来的,于是就以李后主那方名砚为园林命名,就叫砚山园。

李将军,是说唐代宗室李思训、李昭道父子。李思训以战功闻名于时,曾任过武卫大将军,世称“大李将军”。李思训是唐代绘画大家,善画山水、楼阁、佛道、花木、鸟兽,尤以金碧山水著称。金碧青绿的浓重颜色作山水,细入毫发,独树一帜。李昭道人称小李将军,而且还继承了父亲的画风,宋琬《浪淘沙·扬子江中望金山、北固》词:“金碧楼台青黛树,小李将军。”

纳兰容容将妙高山上的风景比作了米、李的丹青,可以说是极尽赞美了。山水云雾如同米芾笔下的超脱自然,山水之间乍隐乍现的亭台楼阁兼有李将军画中的富丽堂皇。既有飘逸之感,又有华贵之美,在夕阳的映衬下,当真就是仙境无疑了。

其十

江南好,

何处异京华。

香散翠帘多在水,

绿残红叶胜于花。

无事避风沙。

见了这么多江南美景,似乎知道了为什么人们都有一种江南情怀。“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这里,水面上会荡起阵阵的清香,透过帘幕似的荷叶,香气宜人;这里,莲花荡漾在水中的倒影,亭亭玉立,清清婉婉;这里,残叶落红都是一种独特的景致,别有一番风味;这里,怡人怡情,和风细雨,好过京城的风沙漫天。

纳兰容若果然还是爱上江南了,就像爱上那个江南女子一样,顺理成章。“风沙”二字,一语双关。一是真的风沙扬尘。现在在北京都知道,每到春天,人们最讨厌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沙尘暴,遮天蔽日的,又吓人又恼人。另一个意思,大概是暗指京城的混乱污浊吧。为什么这么说呢?回到京城,纳兰容若又要陷入到官场的恶战之中,不仅如此,这次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他和沈宛的婚事。聪明如他,怎么会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一种困境,一想到便心力交瘁。

纳兰容若的这唯一一次江南之行,仿佛是做了一段很长的美梦。他天生是个隐士、是个词人,却天生不适合官宦。这一次江南之旅,容若沐浴在江南的清净宁和之中,被江南的水光山色所洗涤,更加激发了他宛如孩子般的天性。尽管他仕途平顺,但是,他的心还是倦了,累了,渴望摆脱。

如果可以留在江南,该多好。他与她,远离那些是是非非,纷纷扰扰,一叶小舟,纵情江湖,该多好。

可是,纳兰容若还是要离开江南,还是要回到京城,去迎接那即将到来的风沙。

迎娶沈宛。

这是纳兰容若早已下定决心的事。这次,他很坚决。可是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使他与沈宛海誓山盟,生死不渝,这也不是他们两个人就可以决定的事。这是一次门第之争,是一次爱和家族的对决。

纳兰容若,宰相府的长公子,皇帝面前的红人,纳兰明珠甚至整个纳兰家族的骄傲和寄托,所以,他可以轻松得到有些人奋斗终身却仍然得不到的东西,比如富贵,比如地位。但也有一些东西,就连平头百姓都可以轻易的得到,而他却始终难以拥有,比如自由,比如爱情。因为他姓纳兰,所以他不能任性的丢掉累人的浮名,不能洒脱的笑傲于江湖,甚至不能主宰自己的爱情。沈宛,即使她再美艳绝伦、温柔贤良、才情出众,也只不过是一个汉人民间女子,甚至还是歌妓。这等门第悬殊的婚姻,就算是放到现在,恐怕也要经受一番阻挠和斗争,更何况是在几百年前?他们又怎么能够获得家族的接受?

如今电视剧里演绎了太多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所以我们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纳兰容若承受了怎样的暴风骤雨。拍案而起,呵斥咒骂,哭泣劝告,轮番轰炸……都是老戏码了。面对这些,纳兰容若第一次表现得如此倔强,只有一句话:“我要娶沈宛。”明珠愤怒了,也吃惊了:“这个孩子,为什么开始不听话了?”

顶着巨大的压力,沉默的抗争,终于捱到了最后,纳兰明珠还是勉强点头了。这时候,已经到了这一年的岁末了,饱受折磨的纳兰容若和沈宛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但是,容若在之前早已经有了一个续弦妻子官氏,所以他给不了沈宛正室的名分,甚至连做妾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因为纳兰明珠只是同意他们在一起,却不允许沈宛进入相府,甚至不许给她名分。于是纳兰容若在宰相府之外单独为她安排了一个小院,沈宛就像是纳兰容若的情人一般,尴尬的陪伴在他的身边。只是这样,他们便满足了。经历了这么多坎坷,他们已经身心疲惫,遍体鳞伤的爱情,再也禁不起折腾。他们互相安慰着:过完这个冬天吧,春天来了,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来之不易的爱情,并没有给纳兰容若和沈宛好好享受的机会。纳兰家族仍然不会放弃每一个对容若进行说教的机会,纳兰容若每天奔波在皇宫、相府、他和沈宛的小家之间,时不时的还要陪兴起的皇帝出行,他真正能和沈宛相处的时间竟然很少。容若和沈宛,哪里还像是相府里的一双璧人,倒像是一对饱经风霜的贫贱夫妻。他们就这样在彼此的眼中日渐憔悴。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你是在恨着我么?恨我不能保护你,恨我不能守护我们的爱情。纳兰容若深深的自责着。我说过春天到了,一切就都好了,可是春天真的来了,我却没有丝毫的改变。其实,沈宛怎么会恨容若呢?她恨的是自己为何出身卑微,恨的是该死的门第阻隔,恨的是老天让他们有缘却无份。沈宛眼睁睁地看着容若艰难地纠结于她与相府中间,看着他日益衰老。这幸福得来太艰难,这代价付出得太大。

“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院子里扑天盖地的柳絮,好像雪花漫天飞舞着,一阵风过,将这一片雪白卷到了沈宛的香阁之中,胆瓶中的梅花也在风中轻轻摇晃着。这里有一个很著名的才女的典故。故事发生在一个严冬飞雪的日子,谢安召集家里的人,给子侄们讲论文章的道理。不一会儿,雪越下越大,越下越急。谢安忽然问道:“这雪花像个什么呢?”谢安哥哥的儿子谢朗抢先回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意思就是差不多就像往天上撒盐。谢安听了侄儿的回答后,没置可否,只是默不作声。这个时候,侄女谢道韫答道:“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听后赞叹不止。就凭着这一句“柳絮因风起”,谢道韫便成了古今第一才女的代表,人们夸女子特别有才华,都会说有“咏絮之才”。既然飞雪像柳絮,那柳絮自然也可以像飞雪了,纳兰容若就这样用了,以飞雪比喻柳絮,曲曲折折的引到谢道韫的故事。而且在他眼前,就有一位堪比谢娘的江南才女。只是,现在她无心赏景,也无意吟咏。纳兰容若看着沈宛立在门前,形容渐瘦、眉峰不展,只能心疼。

在偏远的的岭南之地,有一种特殊的沉香木,有氤氲的香气,入水即沉。当地人切沉香木为薄片,在茉莉花盛开的季节,将含苞未放花朵采下来,均匀地铺在沉香木的薄片上,一层一层的叠起来,然后装在瓮里密封起来,经过一天一夜之后,花苞就在瓮中开放了,人们把瓮打开,拿掉那些花儿,换上全新的含苞待放的茉莉花,然后再次密封。每天一换,如此反复,直到茉莉花的花期过了,茉莉花的清香和沉香木本身的香气才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然后,再把带着茉莉花香的沉香木的薄片仔细打磨篆刻成心字,这香才算做成了。这心字香生的浪漫,却也来的艰辛,就像纳兰容若和沈宛的爱情。

“心字已成灰”,一语双关,既是实景又有深喻。闺阁里的心字香已经燃烧尽了,落下了一片灰烬,沈宛的心也只剩下死灰了,再禁不得风雨了。

蒋捷有一首《虞美人》,里面也有一瓣燃烧的心字香:

一片春愁待酒浇,

江上舟摇,

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

风又飘飘,

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

银字笙调,

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一个美丽的名字,却总是带出一段心伤的故事。看着那心字一点一点被吞噬,一点一点的慢慢剥落,仿佛自己的心也正在一点一点的化为灰烬,散落在流年吹过的风中。

再也熬不住了,终于,心力交瘁的纳兰容若病倒了,心如刀绞的沈宛却没有办法陪在她身边,因为纳兰家不会让她踏进相府的大门。隔着一道墙,沈宛才知道什么是咫尺天涯,欲哭无泪,而病榻上的纳兰容若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本来相处的时间已经少得可怜,如今,他们只能从顾贞观那里来得到一点对方的消息,支撑着自己。可是纳兰容若还是越来越虚弱,最后一次与好友一聚,一醉,一咏三叹,然后便一病不起,七日后带着不甘和眷恋溘然而逝。

流干了眼泪,沈宛毅然的返回了江南。纳兰容若不在了,她在京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也许容若的魂魄会回到他向往的江南山水中,她可以去等他。

雁书蝶梦皆成杳,

云窗月户人声悄。

记得画楼东,

归骢系月中。

醒来灯未灭。

心事和谁说。

只有旧罗裳。

偷沾泪两行。

注释

[1]昏鸦:黄昏时分,昏暗不明的乌鸦群。

[2]急雪二句:意思为柳絮好像飘飞的急雪,散落到香阁里,微微的晚风又轻轻地吹拂着胆瓶中的梅花。香阁,青年女子所居之内室。胆瓶,长须大腹,形如悬胆之花瓶。

[3]心字:即心字香。明杨慎《词品·心字香》:“范石湖《骏莺录》云:‘番禺人作心字香用素馨茉莉半开者著净器中,以沉香薄劈层层相间,密封之,日一易,不待花蔫,花过香成。’所谓心字香者,以香末萦篆成心字也。”宋蒋捷《一剪梅·舟过吴江》:“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1]

作品释文

  黄昏的鸦群飞远了, 为什么还站在那里呆望? 像急雪一样的柳絮飘落到香阁里,晚风轻轻地吹拂着花瓶里的梅花.,心字香已经烧成了灰烬.。

作者简说

  纳兰容若的备受推崇,自然有不能抹灭的历史原因,似一种无可奈何的出场,像他的人,虽然心羡闲云野鹤的生活,却不得不生在一个权相之家,接受礼教的束缚;有建功立业之心,安邦定国之志,然而过分显赫的家世,却阻碍了他的仕途,一生只得了个一等侍卫御前行走的虚衔,跟随着皇帝扈从出关,却不是去饮血沙场。皇帝多武士,不需要他去征战沙场。康熙最爱的,不是他的武功,是他的倾国文才。 他是郁郁寡欢的,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效力于金戈铁马的军营,出现在波诡云谲的官场,却始终落寞得不沾半点世俗气,像他口中吟诵、赞美的雪花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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