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的泰门

　　雅典富有的贵族泰门慷慨好施，在他的周围聚集了一些阿谀奉承的“朋友”，无论穷人还是达官贵族都愿意成为他的随从和食客，以骗取他的钱财。泰门很快家产荡尽，负债累累。那些受惠于他的“朋友们”马上与他断绝了来往，债主们却无情地逼他还债。泰门发现同胞们的忘恩负义和贪婪后，变成了一个愤世者。他宣布再举行一次宴会，请来了过去的常客和社会名流。这些人误以为泰门原来是装穷来考验他们的忠诚，蜂拥而至，虚情假意地向泰门表白自己。泰门揭开盖子，把盘子里的热水泼在客人的脸上和身上，把他们痛骂了一顿。从此，泰门离开了他再也不能忍受的城市，躲进荒凉的洞穴，以树根充饥，过起野兽般的生活。有一天他在挖树根时发现了一堆金子，他把金子发给过路的穷人、妓女和窃贼。在他看来，虚伪的“朋友”比窃贼更坏，他恶毒地诅咒人类和黄金，最后在绝望中孤独地死去。  ^[1]

　　序梁实秋

　　雅典的泰门

　　雅典的泰门(故事）

　　名家评论

　　范锐 辑

　　雅典的泰门《雅典的泰门》是莎士比亚的最后一部悲剧，大约写于1607－1608年。 他认识到金钱是社会普遍罪恶的根源，也认识到人文主义理想在现实生活中是无法实现的。但对人类有前途始终抱乐观态度的莎士比亚决不会放弃他的理想，他要用艺术的力量去化解罪恶，用笔去探索战胜恶的途径。

　　威廉·莎士比亚，(1564-1616)，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戏剧家、诗人、人文主义思想的卓越代表，古往今来一直被人们奉为最伟大的作家之一。1564年4月26日，在英国沃里克郡埃文河畔斯特拉特 莎士比亚福镇圣三一教堂受洗，但他传统上的生日一般被认定为4月23日。莎士比亚最初以演员和剧作家的身份出现，一度作为国王供奉剧团的最佳剧作家、环球剧场的股东之一，深得英王伊丽莎白一世和詹姆斯一世的赏识。莎士比亚一生的戏剧创作可分为历史剧、喜剧和悲剧三大部分，其中，历史剧以《亨利六世》三部曲、《理查三世》、《亨利四世》二部曲、《亨利五世》等为代表；喜剧以《仲夏夜之梦》、《威尼斯商人》、《无事烦恼》、《皆大欢喜》、《第十二夜》等遐迩闻名；悲剧则以《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奥瑟罗》、《李尔王》、《麦克白》冠绝古今。这些戏剧作品至今仍是西方戏剧史上难以企及的高峰。

　　序梁实秋

　　一、版本历史

　　《雅典的泰蒙》在莎士比亚活着的时候没有演过，没有印过，至少没有证明其曾经上演过。(有人说，细玩此剧的舞台指导，似有曾经上演的迹象。)至于此剧的印行，则一六二三年十一月八日书业公会的登记簿上明明的记载着“以前未被别人登记过”(not formerly entered to other men.)。

　　此剧初刊于一六二三年的“第一对折本”，列于悲剧部门。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与《朱利阿斯·西撒》二剧之间。这个位置本来是属于《脱爱勒斯与克莱西达》的(参看《脱爱勒斯与克莱西达》译本序)，为了某种原故而临时抽出，空出来三十页，易以《雅典的泰蒙》。《雅典的泰蒙》较《脱爱勒斯》为短，少八页之数，因此页数号码不能衔接，《雅典的泰蒙》开始的第八十一，八十二，两页号码重出，其最后一页第八十九页不能与《朱利阿斯·西撒》的第一。九页相联。可见“第一对折本”的两位编者当初可能并不想把《雅典的泰蒙》收在这个集子里面。这个情形是很特殊的。

　　此剧版本本身也有特殊之处。全剧情节有矛盾，文笔不匀称，无韵诗中杂有韵语，五步十音节的无韵诗时常变为不规则的自由诗，行中断句( Mid-line Speech Endings)占全剧行数“百分之六十三，处处显示莎士比亚此剧的“草稿”foul papers 实在是很“草”。因此此剧究竟是否全为莎士比亚的手笔成了一个问题。有些学者们以为莎士比亚是改编了别人的作品，其中有莎氏的手笔，有原作的部分的保留。原作是谁的作品呢？Delius 说是 George Wilkins，J.M.Robertson 说是 Chapman，Dugdale Sykes 说是 Dayand Middleton。另有些学者们以为原作是莎士比亚的，但由别人加以改窜，那改窜者又是谁呢？Verplank 说是 Heywood，Parrott说是Chapman，Fleay 又说是 Tournour。无论是哪一派的学说，大家几乎异口同声的把剧中精彩的部分划给莎士比亚，把较平淡的部分划给另外一位作家。H.J.Oliver 说得好，这就像是一客李子布丁，把李子挖出来都给了莎士比亚。

　　近代批评家似是倾向于另一看法，认定《雅典的泰蒙》是莎士比亚的作品，但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E.K.Chambers有这样的论断：

　　“我认为那是无疑问的，此剧乃莎士比亚所留下的未完成的一部作品，而且我相信这个问题之真正的解决，一如很久以前Ulrici及其他人士之所指陈，便是此剧直到如今仍是没有完成。” (William Shakespeare，1930，1，482)

　　Una Ellis-Fermor有一篇论文“Timon of Athens：An Unfinished Play”发表在一九四二年的The：Review of English Studies(页二七0至二八三)，对这一问题有最详尽的分析。她发现此剧的词句当是作者心中的一些零碎的词句单位，尚未缀成“诗的段落”verse paragraph，甚或没有组成无韵诗的形式，只是匆匆的笔记。我们知道，无韵诗并不能一气呵成的，慢慢的加以整理乃是正常的写作程序。近代的编者如 G.B.Hartison，H.J.Oliver 都附和此一学说。

　　二、著作年代

　　《雅典的泰蒙》的著作年代不能十分确定，因为没有外证可资依据，我们只能按照其内容的精神与文字的作风而判断。假如我们承认此剧不是莎士比亚一人的手笔，则此种判断必将遭遇更大的困难。大致而论，此剧与《李尔王》颇为相近，泰蒙和李尔一样的不听忠告轻信阿谀，都有一个忠仆伴随，结果都是因失望而疯狂，咒骂整个的人类。《李尔王》著于一六0五或一六0六年，《雅典的泰蒙》想来也可能是作于一六0六或一六0七年。

　　泰蒙的故事与考利欧雷诺斯的故事极相近，而其故事来源又与《考利欧雷诺斯》及《安东尼与克利欧佩特拉》同样的是North译的普鲁塔克的传记，所以这三出戏大概是著于同一个时期，那便是一六0八年左右。泰蒙咒骂雅典与人类的两段话(第四幕第一景之前四十行，第四幕第三景之前四十三行)，很像是考利欧雷诺斯之咒骂罗马(第三幕第三景第一一八至一三三行)。

　　总之，此剧著于一六0六至一六0八年之间是不至有误的一个推断，它属于《李尔王》、《安东尼》、《考利欧雷诺斯》同一时期也是可信的。

　　三、故事来源

　　此剧的主要故事来源是North 从 Amiot 的法文本译的普鲁塔克的传记( Plutarch：Lives of the Noble Grecians and Romans，1579，1595)中之《安东尼传》里的一段文字，写的是安东尼于 Actium 一役战败之后，在海滨建屋隐居，名其屋为 Timoneon ，模仿泰蒙的行径。泰蒙者，乃雅典一市民也，生于 Peloponnesus 战争之际，其事迹见于柏拉图与阿利多芬尼斯的喜剧，因激于世人之忘恩负义，变得傲慢，玩世不恭，嫉恨一切人类，独善亚西拜地斯，因为预知其将有为害雅典之一日。与阿泊曼特斯亦有往还，因为他也是一个恨世的人，二人臭味相投。有一天，泰蒙于市场登台演说，说他家园有无花果树一株，因欲建屋，必须伐树，盼大众之欲自缢者乘树尚未伐之际速往上吊。他卒于 Hales ，葬于海滨，海水环绕，人迹难至。据说他曾自撰墓铭云：

　　Here lie I，Timon，who alive all living men did hate：

　　Pass by and curse thy fill：but pass，and stay not here thy gate.

　　我泰蒙睡在这里：生时人人厌恶：

　　走过去，尽你骂：但莫停留你的脚步。

　　另一铭为诗人 Callimachus 所撰：

　　Here lies a wretched corse，of wretched soul bereft：

　　Seek not my name：a plague consume you wicked

　　wretches left！

　　这里躺着的是可怜入的尸体一具，

　　莫问我的姓名：瘟疫毁灭你们这些坏东西！

　　这便是普鲁塔克的一段简短的记载。莎士比亚无疑的也利用了普鲁塔克的《亚西拜地斯传》，虽然里面有关泰蒙的只是一点点琐节。

　　William Painter 的 Palace of Pleasure(1566)之第二十八篇故事“Of the straunge beastlie nature of Timon 0f Athens，enemie to mankinde”是从普鲁塔克衍变而来的，莎士比亚也许看过，但是没有得到多少帮助。

　　现存的古典文学里以泰蒙为题材的最著名的是 Lucian 的一部对话：Timon the Misanthrope。写的是泰蒙贫苦愤世，诉于天神 Zeus ，天神派 Pluto (财富)与 Thesaurus (宝藏)陪同 Hermes 访问泰蒙。泰蒙投以泥石，但神意不可违，终掘出黄金。从前的朋友们又复纷纷来视，但又被他一一在咒骂声中驱逐而去。这一篇对话在情节上(例如掘出黄金)与莎士比亚的《泰蒙》有近似之处，有些字句亦复略有仿佛，但是我们知道 Lucian 是二世纪时的一位作家，他的原作是希腊文写的，莎士比亚的希腊文程度似不允许他直接阅读原文，而他的对话当时并无英译本行世，只有三个意大利文译本和一个法文译本。莎士比亚是否看过这些译本我们无从而知。

　　研究莎士比亚的一位著名学者 Alexander Dyce于一八四二年为“莎士比亚学会”编印了一部旧手稿的《泰蒙》。这一部旧本《泰蒙》大概是上演于一六00年。不过也有人指出这旧本《泰蒙》是在莎氏的《泰蒙》之后，而不是在前。无论如何，莎氏剧中有两点不见于 Lucian 的对话而见于旧本《泰蒙》，那便是：(一)假宴会的一景；(二)不惜一切牺牲的忠实管家。Steevens和 Malone 以及近代的耶鲁本编者都相信莎士比亚利用了这个旧本。编者 Dyce 本人则未置可否，声称留待后人研究。

　　四、舞台历史

　　《雅典的泰蒙》在莎士比亚生时没有演过，以后也不常演，而且演的时候也都是使用多少经过修改的本子。

　　第一个修改本的上演是在一六七八年十二月，演出的地点是 Dorset Garden，剧本的编者是沙德威 Thomas Shadwell，剧名为Timon of Athens，or The Man-Hater，饰泰蒙的是名演员 Thomas Betterton。沙德威在剧本献词里说他把泰蒙的历史“变成了戏”，他添入了两个女角，一个是泰蒙即将与之结婚而在泰蒙贫苦之时又将泰蒙遗弃的一个女人，另一个是虽遭泰蒙遗弃而始终追随不舍的女人。他又把孚雷维阿斯变成为一个舍弃主人的恶仆。沙德威的本子被使用了很久，最后一次上演是在一七四五年四月二十日于 Covent Garden Theatre。独霸舞台几一百年。

　　一七六八年 James Dance(即 James Love)刊行了他的修改本，他根据的是莎士比亚及沙德威，在 Richmond 演过，似尚受欢迎，但不知曾否在伦敦上演。

　　十八世纪的一个重要修改本是 Richard Cumberland 所作，泰蒙有了一个女儿，为亚西拜地斯所爱，此剧一七七一年十二月四日上演于 Drury Lane。

　　首次真正尝试恢复莎士比亚原剧本来面目是在一八一六年十月二十八日在 Dmry Lane上演的那一次。主演的是喜爱这部戏的著名演员 Edmund Kean，Leigh Hunt 曾有这样的赞美：

　　“全剧最好的一景是与亚西拜地斯相会的那一景。我们不记得对照的力量曾有比这更亲切动人的场面。泰蒙在林中用铲掘地，听得有军乐声；他一惊，静静的听那声音的迫近，亚西拜地斯声势浩大的带着人马终于来了。这样有效安排的场面真是得未曾有。你先是听到轻速的行军乐在远处奏起——Kean略示惊异，注意倾听，坚定而愤怒的依在铲上，皱着眉头，咬紧嘴唇，表示真情，可是又没有闭得太紧；他好像是下了决心不再受骗，甚至那没有生气的死东西尽管美妙也不能再骗他；——观众一声不响，行军的乐声愈来愈近，雅典人的旌旗出现，随后士兵开到，有乐声陪奏，士气壮盛；最后，这恨世者依然保持原来姿势，背向着观众，年轻英俊的亚西拜地斯出台，满怀着胜利的希望。这是希望与绝望的相逢。”( F.w.Hawkins：Life of Edmund.Kean，1869，pp.398-9)

　　次一个伟大演员饰泰蒙的是 Samuel Phelps ，他是在他自己作经理的 Sadlet‘s Wells 剧院于一八五一年九月十五日演出的。从九月到耶诞节，演出了至少有四十场。有新的布景，“不仅在考古学上是正确的，在图案上也是美观的”。

　　一八九二年四月十八日在斯特拉福的莎士比亚纪念剧院又有演出，由 F.R.Benson 导演，剧本缩编为三幕。虽然 Benson 是喜爱这部戏的，此戏的演出仍被一般人当做一种有趣的希罕的实验，而不当做是一部正规的伟大的戏剧之上演。这种观点在以后几十年中似乎是从来不曾改变过。

　　一九0四年五月十八日此剧在 Court Theatre 演出，连演十晚。此次演出全无女性的点缀。甚至剧中仅有的两个女角(亚西拜地斯的情妇)也实际变成了木偶。

　　英国著名的专演莎氏剧的 Old Vic 剧院在一九二二年，一九五二年，及一九五六年均演出过此剧。

　　一九四七年 Birmingham Repertory Theatre 以现代装束演出此剧，先是在斯特拉福，后是在伯明罕。此剧比较的便于试用现代装束，因为剧中的“地方色彩”很少之故。

　　五、几点批评

　　《雅典的泰蒙》在艺术方面不是一部完成的作品。不论此剧的作者是莎士比亚一人或于莎氏之外另有一人参加写作，剧本本身显示许多不谐和的和不够标准的地方，和同一时期的其他悲剧无法相提并论。一般批评家都承认，泰蒙不是莎士比亚的伟大人物之一，因为在剧中没有充分的“人物描写”，泰蒙好像是“挥霍金钱”和“嫉恨人类”两种精神之“拟人化”。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但是此剧之所以停留在这样粗糙的状态之下与世人相见，可能不是由于莎士比亚江郎才尽，而是泰蒙的故事先天的不易发展成为伟大的悲剧。泰蒙是恨世者，他诅咒人类，他骂尽世人，他把人看做畜生，他认为人全是坏的，他自己是全然孤立的。他没有妻室儿女，他没有朋友，他甚至也没有单独的仇敌。泰蒙的心理是单纯的恨。他没有踌躇，没有顾忌，没有反省，没有希冀，总之，他心里没有矛盾冲突。如果内心没有矛盾冲突，如何能成为一个悲剧的人物呢？也许 E.K.Chambers 说的对，大概莎士比亚自己也看出这样的一个故事不能成为伟大的悲剧，所以才抛在那里没有设法予以“完工的拂拭”。

　　但是为什么莎士比亚又要编写这么一出戏呢？讲到这里我们就要指出，莎士比亚并未独辟蹊径，把古代一个恨世者的生平搬上舞台，莎士比亚只是把一个大家所熟悉的故事加以戏剧化。伊利沙白时代文学里常常提到泰蒙，例如：Lyly，Greene，Nashe，Lodge，Dekker，Marston 的作品里都曾提到过。泰蒙的故事是家喻户晓的。在十七世纪初年，莎士比亚正在心情沉重，他写出了《脱爱勒斯与克莱西达》、《李尔王》，等等的几出戏之后，就选中了泰蒙的故事了。不过我们不要忘记，这是他最后一部悲剧，此后的作品便另是一个类型了。

　　无可否认的，此剧有几段非常精彩的戏词，其中最著名的一段是泰蒙咒骂黄金(第四幕第三景)。金钱之为害人间，古今中外的文学家类多慨乎言之。(我们的《晋书》隐逸《鲁褒传》内有一篇《钱神论》就是一篇出色的讽刺文。)莎士比亚的这一段文字的确写得深刻透彻。在资本主义形成的时候，金钱的势力也许令人特别感觉得可厌。莎士比亚借了泰蒙的疯狂诞谩发挥了他的深刻的见解。但是我们没有理由把泰蒙的恨世的看法全部的认定为莎士比亚的主张。人性中含有可鄙的兽性，但是人不是兽。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