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遇诗三十八首
其一
微月生西海[1]
其一
月牙儿在西海开始生长,隐没的太阳就变化上升。
圆月正向东方运行满盈,阴暗月魄已在早晨凝成。
从混沌元气萌生了天地,三代纪元就已交替废兴。
天道谅必还是这样存在,三正五德谁能加以确证?
其二
兰草杜若生长春夏时节,茎叶茂盛多么美好青葱。
幽雅孤高独擅林中美色,红花覆盖着紫色的株茎。
和煦阳光缓缓走向夜晚,袅袅的秋风已悄悄来临。
一年的繁花都飘摇零落,美好意愿终究如何完成?
其三
苍苍茫茫的丁零族要塞,古往今来道路荒僻遥远。
岗楼哨所多么颓败孤单,暴尸荒野没有完整躯干。
漫天黄沙起于大漠之南,灿烂的太阳隐没在西边。
汉朝排遣了三十万士卒,曾经前来与匈奴族争战。
只见他们纷纷战死沙场,谁来怜悯边疆老幼孤单?
其四
乐羊做了魏国的将军,吞食儿子去追求军功。
亲生骨肉还如此刻薄,对待他人怎么会尽忠?
我听说那个中山国相,便托子给放麂的老翁。
孤苦的小兽不忍加害,更何况侍奉君主后代。
其五
集市商贩自负机巧聪明,对于道术却似无知幼童。
倾轧争夺相互夸耀奢侈,不知自身究竟怎样送终。
难道没有见那得到神仙,观察世道潜身玉壶之中?
深远莫测地抛弃了尘世,顺应造化进入宇宙无穷。
其六
我看那神龙的变化无穷,就知它是最高阳气之精。
岩石成林多么阴暗壅塞,洞穴深邃无法将它挡住。
古时候的得道成仙之路,确是与那造化合而为一。
玄妙感应并非喑昧识见,有谁能够测知其中奥秘?
世上人拘泥于眼见为实,醉醺醺地嘲笑丹经真义。
昆仑山上有那美玉仙树,他们怎能采到它的花蕊?
其七
光明的太阳总不回人间,春天的季节已到了晚暮。
望茫茫天地我想些什么,归隐山林观察宇宙妙道。
万花纷谢在这晦暗时节,杜鹃悲鸣声声摧人耳鼓。
远古的浑朴世风已衰颓,有谁能认识那高士巢父?
其八
我观察混沌时代的变化,太阳月亮沦没黑暗之中。
阴气和阳气互相来结合,天地之间才有万物众生。
孔子推尊的是易经太极,老子贵重的是自然无穷。
西方的佛祖别号金仙子,崇尚的教义是因缘无明。
如果空与色都归于寂灭,那前世因缘又何须完成!
名位礼教确实多而杂乱,人生到死都还争执不停。
其九
圣人从不公开宣讲天命,害怕世人淆乱它的本真。
究竟为什么宫嵩那帮人,用诡诞的谶言贻害世人。
先天的预测诚然很美好,造成国家动乱谁是祸因?
修建长城本为防备胡寇,秦朝的祸殃却发自皇亲。
赤精之谶已迷惑了汉帝,王子年又怎能拯救前秦?
快快离去到那桃李花下,多言而横死者密密麻麻。
其十
隐居不出观察人群动静,人们愤愤地正争夺名利。
彼此谗言诽谤相互侵害,利害攸关纷纷谎言相欺。
夸夸其谈趋炎附势之徒,只为荣耀越发争执对立。
务光辞让掉商汤的天下,行商坐贾竞争刀锥微利。
算了吧还是去采集芝草,千年万代无异短暂一时。
其十一
我喜欢那位鬼谷先生,远离尘浊在青溪山居。
掌握所有的经世之道,独住山上与白云相处。
战国七雄正龙争虎斗,天下大乱没有了君主。
浮华虚荣不值得珍惜,怀抱这时代文化不露。
舒展道术可充满宇宙,卷起则不满一分厚度。
哪想如山树无用长寿,空自与野鹿同群为伍。
其十二
南山的鹿群呦呦和鸣,落网全因驯鹿来勾引。
招摇山上的青青桂树,蛀虫把树身啃蚀一空。
人情乐意为君主亲幸,荣耀纷纷是何等情景?
怨仇还不曾给予报复,亲爱的人将灾祸滋生。
瑶台在笑嫣之中倒塌,玉杯在娥眉底下破损。
谁见过荒城枯树萌芽,青青枝条被斧子砍伐!
其十三
隐居山林苦于时光久滞,林泉清幽寂静心境淡泊。
我闲躺着观察万物变化,无边地漫想宇宙的起源。
春天草木开始萌芽滋长,夏季它们已经丰盈充满。
然而凋落也正从此开始,何时我才能平息这感叹?
其十四
面对岔路口为世道哭泣,天命实在深远难以测料。
昨天都还是殷王的子孙,玉马出现就去朝拜周朝。
宝鼎在洢水瀔水里沉沦,东周瑶台成了荒败土堡。
西山有令人哀伤的遗老,东陵侯爵是秦朝的封号。
其十五
那些君王很难讨他们欢心,恩赏宠爱也只在片刻工夫。
不要用你高洁如玉的德操,求取他们珍贵的夜光明珠。
当年堪称艳如桃花的女子,如今沦落成舂米场的囚徒。
鸱鸮抒发周公东征的悲伤,伍子胥痛哭麋鹿将游姑苏。
有谁看见越国功臣鸱夷子,驾一叶小舟离国遨游五湖?
其十六
圣人离开我们已经很久,公道距今遥远确实困难。
那些浮夸小人纷纷扰扰,连唐尧夏禹都视为欺骗。
骄宠荣耀全凭善于取巧,为了争权夺利交相干犯。
燕昭王尊奉乐毅为上将,分封昌国情愿同乐共欢。
鲁仲连辞让掉齐国爵禄,抛弃官印就离开了邯郸。
他们确实已经成为过去,心中感动激发为谁生叹?
其十七
隐居独处观察天命运遇,想着历史长河中的百姓。
自古以来朝代兴衰更迭,豪杰圣贤没人能抗天命。
三代最后沦没于周赧王,七雄则被秦皇嬴政吞并。
又听说赤龙之子汉高祖,举着利剑进入咸阳京城。
汉朝气数已尽国家动乱,晋代北方民族割据纵横。
尧禹之道已经昏暗不明,昏庸残暴正在世上横行。
难道就缺少当代的英雄,只因为天道竟助佑胡兵。
咄咄怪事哪里能说明白,老天醉了似的还没醒转。
孔子终于东归没于鲁国,老子则往西海高蹈遁隐。
天命运遇自古以来如此,孤独之人为何感叹悲鸣?
其十八
邪曲之势已经积久,正直之道困顿难行。
难道没有感奋之人,眼下这种风气衰零。
替人灌园多么鄙陋,品质高洁安居於陵。
世道不能容其存身,张长公啊可佩可敬。
其十九
圣人从来不自私自利,忧虑黎庶而想要拯济。
坐拥王位不是尧本意,美玉高台哪里可论说!
我听说西方传来佛教,清净的道义越发厚笃。
为什么用尽黄金宝玉,以那奢靡的镌雕为贵?
庙宇高耸山林却伐净,精美宝像过多缀珠翠。
鬼斧神工尚且不能成,人工之力又如何能及?
夸耀愚民恰增添烦累,自负智巧治道更昏聩。
其二十
苍苍青天寂静而无声,众说纷纭有多么杂乱!
圣人的教诲仍然存在,世道一直在衰落变迁。
一条绳索能拴住什么,忧心如醉却无法扶持。
走吧走吧去采摘芝草,不要被世俗欺骗污染。
其二十一
蜻蜓在天地之间游戏,对他物本来没有患害。
飞呵飞呵还没有离开,黄雀便过来干涉侵犯。
魏冉深受秦王的恩宠,君臣交好坚如金石般。
在咸阳城里进进出出,哪个诸侯也不敢进言。
怎知道来个山东说客,一番话激怒秦王肺肝。
一介平民取代了丞相,千年来使人辛酸伤感。
其二十二
轻霜降下知年节已晚,斧子砍伐那青青枝丫。
何况正是金秋的傍晚,繁露沾润了大地百花。
登上高山放眼望世界,光明的太阳已经西下。
浩渺云海正摇荡汹涌,孤鱼儿想安宁也无法!
其二十三
翡翠鸟儿筑巢在南海,雌雄伴飞珠玉树林间。
哪里晓得美人的心思,娇贵爱怜像黄金一般。
在炎热南州身遭杀害,羽毛堆积在高堂后面。
翠羽鲜亮使首饰闪光,华丽羽毛令锦被灿烂。
难道不是已躲得很远,突然却被捕猎人寻见。
材美本来是一种牵累,我为这珍禽深深嗟叹。
其二十四
那个拿壶打水人是谁?明媚春光里身着华服。
好像十五的明月圆满,美好而不知珍惜自保。
高堂上堆积黄金美玉,像细线吊挂千钧铁砣。
为什么那治国的宰相,削职被世人耻笑羞辱?
其二十五
黑蝉儿在白鹭时节啼鸣,这一年已经白白地过去。
万物随着大自然而变化,孤单的花朵对此能如何?
西王母瑶台有神异青鸟,它远在玉山啄食那木禾。
昆仑山上看见黑色凤凰,难道它还怕穿云的网罗?
其二十六
多么荒唐啊穆天子,喜同神仙邀约往来。
宫中女子怨恨旷居,深宫高阙关锁粉黛。
日日沉溺瑶池宴乐,哪管宫女伤春情怀。
路上青苔空自枯干,宫闱紧闭宫女头白。
其二十七
清早离开宜都江边,思绪飞荡想念家园。
故乡可是无法看见,道路阻隔巫山之南。
巫山顶上彩云出没,高丘险阻模糊难辨。
独自站立遥望已久,珠泪滚落沾湿衣衫。
难道只是离乡伤感,原来忆起襄王当年。
神女朝云飘无定所,楚国终也衰亡沦湮。
其二十八
从前章华台的欢宴,楚王游乐荒淫纵情。
彩色旌旗翠羽帷盖,捕射犀兕云梦之林。
此番来到高唐古观,怅然遥望云阳之岭。
宏图伟略今在哪里?黄雀遭擒徒自悲鸣。
其二十九
在丁亥这一年岁末,蜀郡西山发生战争。
负粮绕走邛崃山道,扛戟惊动生羌寨城。
严冬山风阴寒强劲,荒僻山谷云雾蒸腾。
天色阴暗不辨昏晓,插羽檄书又传警声。
弓身竞上万仞高峰,山石欲崩地狱深深。
拥挤杂乱穿行峰谷,踩雪踏冰一片哀鸣。
圣人统治天下之世,听说三台星座太平。
执政高官多么失策,百姓憔悴奔走远征。
其三十
呵呵那些外出豪游的人,追求势利开启祸患之门。
何必叹息兰膏因材而尽,感动激发自己造成怨愤。
众人所趋指明躲避所在,被时世抛弃而道义尚存。
既然失去了白云和深渊,投入罗网跟谁说理评论?
箕山之下有许由的高节,湘水之中有屈原的清贞。
只应当交游海上白鸥鸟,可对它们倾吐荡涤机心。
其三十一
玉台之树多可爱,丰茂艳丽似美人。
碧玉花照红果实,攀折要趁春时分。
难道恩宠还不盛,白玉殿前令君荣。
只恨红花终衰败,零落感伤思绪纷。
其三十二
离群独处只几天,炎炎暑热忽衰竭。
阳光都被乌云掩,亲朋好友全分别。
登上高山看不见,哭泣良久泪不绝。
常常感叹容颜变,才同白云订盟契。
骄横之辈骑马上,追逐名利忙不歇。
蜀国山与楚地水,等到何时手相携?
其三十三
金色宝鼎炼出灵丹,世上的人将被欺骗。
骑羊如飞那一神仙,为何会在峨眉山巅?
变化必然化为异类,人的年华能有几天?
疲病折磨沉沦时间,忧愁悔恨每噬心田。
深情眷念隐士衣衫,空望白云涕泪满面。
其三十四
北方吹动渤海边树木,满目萧条边地已深秋。
哨亭上是哪家的子弟,悲声发自月光下岗楼。
自称从幽燕来此异地,束发成人就离家远游。
探得红丸杀过公府官,手执利剑报过私家仇。
躲避仇家来到渤海上,从军服役将边城防守。
故乡遥远在三千里外,辽河水依旧悠悠长流。
每每痛恨契丹兵来犯,常常替中国忍辱蒙羞。
哪知将军身经七十战,直到白头还未曾封侯!
其三十五
我本是富贵人家子弟,平素确实是赏爱才干。
感慨时势想报效国家,拔剑奋起在草野之间。
向西驰奔到丁零古塞,往北将单于之台登攀。
登山极目见千里辽阔,怀想古昔任思绪悠远。
谁说还没有忘却战祸,历史已磨灭成了灰烟。
其三十六
思绪飞扬因为爱慕什么?我们蜀中有一座峨眉山。
想与楚国那位狂人交游,期约在那悠悠白云之间。
时世啊不能遇合真悲哀,伤心哭泣很久涕泪满面。
睡梦之中登临绥山洞穴,采摘巫山芝草到了南边。
探索自然观察万物变化,弃俗世随螭龙遨游云间。
神龙飞腾将长久离去了,醒来它的踪影遍寻不见。
其三十七
清早进入云中古郡,向北瞭望单于之台。
突厥与我挨得多近,漠北称雄气势豪悍。
嘈杂喧嚣天之骄子,已经再次猖狂来犯。
边关要塞缺少名将,亭堡空自高耸云汉。
唉声连连我叹什么?边民横死血染荒原。
其三十八
孔子探究大自然的变化,北雁南飞顺应阳和规律。
天道运转自然伸缩进退,春与秋的来去先后交迭。
疾劲的暴风忽然间怒号,天地间万物相互受摧折。
浩瀚的大海都波涛震荡,孤高的凤鸟又奈其谁何?[3]
传统说法认为这组诗是陈子昂年轻时期的作品,而近现代学者多认为它们不是一时一地之作,整个作品贯穿于诗人的一生,而作于后期的较多。各篇所咏之事各异,创作时间各不相同,应当是诗人在不断探索中有所体会遂加以纪录,积累而成的系列作品。其中其三、其三十五作于垂拱二年(686),其二十九作于垂拱三年(687)。[3][4]
《感遇诗三十八首》是陈子昂有感于平生所遇之事而作,涵盖面极广,大都紧扣时事,针对性极强,富有现实意义。它们继承了阮籍咏怀诗的余脉,无处不发其刺君王、怀黎庶、忧祸乱的思想感情,反映了作者的政治理想和对自然社会规律的认识,抨击了武周王朝的腐败统治,同情广大的劳动人民的苦难,抒发自己身逢乱世、忧谗畏讥的恐惧不安,和壮志难酬、理想破灭的愤懑忧伤。
这组诗皆为古体,其主题和哲理并不完全一致,儒家和道家的思想感情混杂在一起,人生感慨与政治批判是其两项重要内容。三十八首感遇诗依据其思想内容,大致可分成两类,一则抨击时政,揭露世态;一则向往归隐,谈论玄思。两类主题都寄寓了陈子昂对现实问题的深刻思考,流露出他满腔孤愤与苦闷的心绪。在诗中,诗人心驰四海,神鹜八极,有时“登山望宇宙”,看见“白日已西暝”(其二十二),于是联想到时局动荡,自己独立难支;有时“闲卧观物化,悠悠念无生”(其十三),探索人事社会的发展变化有时以政治家的热情,“幽居观大运,悠悠念群生”(其十七),执著地关心着现实和民生;有时又以哲学家的冷峻说“大运自盈缩,春秋递来过”(其三十八),认为“太极生天地,三元更废兴”(其一),“终古代兴没,豪圣莫能争”(其十七);有时又以仙人的超脱,赞美“古之得仙道,信与元化并”(其六),甚至企羡释家极乐世界:“吾闻西方化,清净道弥敦”(其十九),要“探元观群化,遗世从云螭”(其三十六)。诗人是以一种雄视百代,心驰四海的高昭者的姿态,以圣哲探索宇宙,人生至道的深邃眼光,像屈原一样“上下求索”,追求着一种“先天地生”的“强为之曰大”的“道”,这种“道”是“天下莫能与之争美”的“大事大宗”,是“玄感非象识”(其六)的最高超、最幽微、最抽象的东西,也是“舒可弥宇宙,卷之不盈分”(其十),变化无穷的东西。诗人在诗中所探索的这种“道”,在哲学上究竟有多大价值和多少贡献,这对于美学来说、倒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诗人“考察天人、旁罗变动,讨论儒墨,探览真玄”的主体精神(见《夏日晖上人房别李参军崇嗣》序),以及用这种至善至美的“道”去反衬,去批判丑恶、黑暗、昏浊,完全违背“道”的血淋淋的现实。当他发现和感受“道”与现实是那么不协调、不相容时,他产生了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登幽州台歌》)的时代孤独感,一种“盲飙忽号怒,万物相纷劘”(其三十八)的时不我待的深重忧患感,于是诗人的愤怒就如火山般地喷射出来,他愤慨“圣人过已久,公道缅良难”(其十六),他要学习巢居子,到昆仑山去“采英”(其六),或学习范蠡,“扁舟去五湖”(其十五),且态度十分坚决,“去去行采芝,勿为尘所欺”(其二十)。诗人对现实的祖咒,对历史的反思,对人生的探索,对时空的忧惧,真像浮士德老人一样在追求着一种“无限”,这种无限”超越物象,超越时空,既有儒家“兼济天下”的积极进取精神,又有道家“有无相生”的玄言哲理,“宇宙意识来自正始,社会意识来自建安”,几者的统一,铸造了陈子昂的独立人格理想,也形成了陈子昂的审美情趣。
这组诗在艺术上也未呈现整体的统一。第一首诗似乎是序诗,组诗中随时可见相互关联的两首诗,但整组诗并没有统一的结构。其中讥刺时弊,同情百姓悲苦的作品,都写得言简意深,锋芒毕露。如“但见沙场死,谁怜塞上孤”(其三);“肉食谋何失,藜藿缅纵横”(其二十九);“塞垣无名将,亭堠空崔嵬。咄嗟吾何叹,边人涂草莱”(其三十七);等等。批判的矛头直指统治者,并且把统治者的失策与百姓的苦难联系在一起。诗中深挚的哀感,沉郁雄浑的风格,堪比曹操的《薤露行》《蒿里行》。作者继承和发展了历史上追求风神、气韵艺术境界的审美传统,不屑于生活琐事的描述,而是着意于人生、国家乃至宇宙大事所触发的主观意蕴的表现,力图神游象外揭示出事物的本质。
《感遇诗三十八首》是陈子昂的代表作,这些诗批评政治、抒发怀才不遇的悲愤,内容极为充实,形式也非常质朴,是唐诗革新的先驱者陈子昂自觉摒弃华丽辞藻,实践其现实主义的诗歌革新主张的成功范例。但是也正因为陈子昂过分强调“风雅”和“汉魏风骨”,就使他的作品相对地忽视了创新。叶燮说:“子昂古诗,尚蹈袭汉魏蹊径,竟有全似阮籍《咏怀》之作者,失自家体段。”(《原诗》卷一《内篇》上)这是给陈子昂诗作在艺术形式上的不足的批评。[4]
宋代朱熹《斋居感兴二十首序》:余读陈子昂《感遇诗》,爱其词旨幽邃,音节豪宕,非当世词人所及。如丹砂空青,金膏水碧,虽近乏世用,而实物外难得自然之奇宝。……然亦恨其不精于理,而自托于仙怫之间以为高也。
宋代刘克庄《后村诗话》:“世人拘目见”“林居病时久”“务光让天下”“吾爱鬼谷子”“临岐泣世道”等《感遇诗》,皆蝉蜕翰墨畦径,读之使人有眼空四海、神游八极之兴。
元代方回《瀛奎律髓》:古体之祖。
明代高棅《唐诗品汇》:刘须溪云:古诗唯《参同契》似先秦文,他如道家《生神章》《度人歌》,类欲少异世人者。此诗于音节犹不甚近,独刊落凡语,存之隐约,在建安后自为一家。虽未极畅达,如金如玉,概有其质矣。
明代胡应麟《诗薮》:子昂《感遇》,尽削浮靡,一振古雅,唐初自是杰出。盖魏晋之后,惟此尚有步兵馀韵,虽不得与宋齐诸子并论,然不可概以唐人。近世放加贬抑,似非笃论。
明代锺惺、谭元春《唐诗归》:子昂《感遇》,自为澹古窅眇之音,意多言外,旨无专属,不当逐句求之。又:《感遇》数诗,其韵度虽与阮籍《咏怀》稍相近,身分铢两,实远过之。俗人眼耳贱近贵远,不信也。又:子昂《感遇》诸诗,有似丹书者,有似《易》注者,有似咏史者,有似读《山海经》者,奇奥变化,莫可端倪,真又是一天地矣。又:《感遇诗》,正字气运蕴含,曲江精神秀出;正字深奇,曲江淹密。各有至处,皆出前人之上。
明代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敬曰:正字《感遇》诸篇,以秀韵传其藻采,直追阮籍,是千载埙篪之奏,不可以乏风骨少之。
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感于心,困于遇,犹庄子之寓言也,与感知遇之意自别。……《感遇》诗,正字古奥,曲江蕴藉,本原同出嗣宗,而精神面目各别,所以千古。
清代刘熙载《艺概·诗概》:曲江之《感遇》出于《骚》,射洪之《感遇》出于《庄》,缠绵超旷,各有独至。
其二
明代高棅《唐诗品汇》:刘云:又以芳草为不足也。
明代唐汝询《汇编唐诗十集》:唐云:仅存汉魏口气。
其七
明代高棅《唐诗品汇》:刘云:起语如此,安得不矍然。“林卧观无始”定非俗物。
明代郝敬《批选唐诗》:有道情,有雅韵,不争声华艳丽之巧,高出唐人上。
明代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珽曰:穷力摹占,而浑穆之风朗然。
明代唐汝询《汇编唐诗十集》:唐云:通篇自阮诗中陶洗出来。
清代刘文蔚《唐诗合选详解》:吴绥眉曰:此篇用意用笔皆法阮公。
其十
明代顾璘《批点唐音》:此恶嗜利也。言天地之道在所养而已,物利相啖,小人嗜利,岂知养之以道哉!
明代锺惺、谭元春《唐诗归》:旷甚。
明代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唐汝询曰:此套“北里多奇舞”章法,在阮已浅,较此觉厚。“务光让天下”,鼠尾形从半头也,此等骂俗太露。末语阮句。
其十一
明代高棅《唐诗品汇》:刘云:其诗多言世外,此又以鬼谷自负,非无能者。
明代郭濬《增订评注唐诗正声》:周云:观此可见子昂作用,“岂徒”,“空与”四字有力。
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有体有用,尽此十字(“囊括”二句下)。
清代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囊括”二句,借以自况,占地特高。“舒之”四句,何等理致,何等身分!
其十二
明代顾璘《批点唐音》:叹情爱之生祸也。
其十三
明代高棅《唐诗品汇》:刘云:是古诗得意者。
明代桂天祥《批点唐诗正声》:“水木澹孤清”,“澹”字绝好,唐人意兴极佳处。
明代郭濬《增订评注唐诗正声》:既能观化,便不须感叹。
其十四
明代顾璘《批点唐音》:天命无常,人事随异。
明代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珽曰:起得超豁,的是选体。末二语见天命有属,即多忠义旧臣,徒博芳名千载,莫挽神器之不移也,主器者可弗慎与!言外意深。
其十五
明代高棅《唐诗品汇》:刘云:莫以心可玉不变,为之入海求珠,语自佳矣。此“如玉”字与前“祧李花”语,同参差不尽类,故是一病。结得好。
明代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敬曰:气格散朗,语复精研。唐陈彝曰:“谁见”二字有深意。周珽曰:“如玉”指贞心,“明珠”指爵禄,言我虽忠贞自信,未即能坚人主之爱,须识荣之所在,常为辱之所伏,故下文极言不可不鉴,知几也。
其十七
明代高棅《唐诗品汇》:刘云:沉着脱洒(“时醉”句下)。又云:晋、虏并说已警至。“天道与胡”、“愿醉无醒”,谓周旋诸夏为溺,遁胡为高,使人反覆屡叹,能方能言!
明代锺惺、谭元春《唐诗归》:钟云:“豪圣”二字合用妙(“豪圣”句下)。钟云:古甚。
明代邢昉《唐风定》:博观旷瞩,立言如锥画沙。大运所向,豪圣难为。
其十九
清代贺裳《载酒园诗话又编》:朱子称“《感遇》诗词旨幽邃,音节豪宕,恨其不精于理,自托仙佛之间以自高”。此真眼中金屑之见。况“云构山林尽,瑶图珠翠烦。鬼功尚未可,人力安能存”,正指尔时天堂大象诸事,方有讽谕,乃以为讥耶!
其二十三
明代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唐孟庄曰:“委”字好,有自弃意。“岂不在遐远”下转人正意。
明代邢昉《唐风定》:在遐远而见寻,斯可悲也。材美多累。
清代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何知”四句,可感在此。“岂不”二句,恺切。
其二十七
明代高棅《唐诗品汇》:刘云:此首起结转换皆畅竭可诵。
明代桂天祥《批点唐诗正声》:意古调高,入之《古诗》,可作二十首矣。
明代郭濬《增订评注唐诗正声》:郭云:言外别有悲讽。
明代邢昉《唐风定》:怀乡吊古,愈感愈深。
其三十
明代高棅《唐诗品汇》:刘云:古意。
明代顾璘《批点唐音》:优贤人之不遇也。
其三十五
明代高棅《唐诗品汇》:与玉粲意同(“平生”句下)。
明代郭濬《增订评注唐诗正声》:唐仲言云:“感时”二语有气色。
清代李锳《诗法易简录》:参用对偶句,以蓄其气。
其三十八
明代顾璘《批点唐音》:仰元圣之特立,不及汉魏,远过梁齐,卓然与唐风作祖,可谓有功雅道者也。[3][5]
陈子昂,唐代文学家,初唐诗文革新人物之一。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四川省射洪县)人。因曾任右拾遗,后世称为陈拾遗。青少年时家庭较富裕,慷慨任侠。成年后始发愤攻读,关心国事。二十四岁时举进士,直言敢谏,一度因“逆党”反对武则天的株连而下狱。两次从军,对边塞形势和当地人民生活有较深的认识。后因父老解官回乡,父死居丧期间,权臣武三思指使射洪县令段简罗织罪名,加以迫害。冤死狱中。其诗风骨峥嵘,寓意深远,苍劲有力。有《陈伯玉集》传世。[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