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的摩西
1968年,“文革”武斗时,沈阳市某大学哲学系的傅教授遭到殴打,被路过的少年李守廉所救,而傅教授的同事被红卫兵庄德增殴打致死。1980年,卷烟厂供销科科长庄德增通过相亲与傅教授的女儿傅东心结婚,婚后有了儿子庄树。李守廉成为拖拉机厂的钳工,妻子难产去世,留下女儿李斐。1988年,六岁的李斐认识了五岁的庄树。
1995年7月,庄德增从卷烟厂离职,带着傅东心以李斐为原型画的烟标入股云南某卷烟厂,有了第一桶金后回到沈阳,收购曾经的工厂。冬天来临,下岗工人激增,社会治安不稳,有人专寻出租车司机抢劫行凶,已死多人。12月24日,警察蒋不凡化装成出租车司机巡查,将无意中上车的李守廉、李斐父女误会为凶手。蒋不凡开枪将李守廉击伤,坐在车里的李斐被追尾的卡车撞成瘫痪。愤怒的李守廉将蒋不凡重伤成植物人,从此和李斐躲在艳粉街开诊所的朋友家中。
1998年,蒋不凡去世。2000年前后,已将卷烟厂私有化的庄德增,打车到红旗广场看老工人游行,看到了李守廉。同一时期的庄树因打架斗殴,屡次进看守所,在看守所中认识了一位硬气而富于尊严的年轻辅警,后这位辅警遭到报复遇害,庄树受其感染,选择读警校。2007年9月,庄树成为刑警。当月两名城管被袭击致死,这两名城管在一次执法中造成12岁的女孩被毁容,有关部门对此定性为女孩自行滑倒。警方在一名城管尸体上发现了蒋不凡当年失踪的手枪子弹,庄树受命调查,发现李守廉有重大嫌疑。小说最后,凶杀案即将水落石出,庄树登报寻找李斐,两个人怀中揣着手枪,在公园湖面上各划一条游船相见。[4]
在谈《平原上的摩西》的创作初衷时,双雪涛说,他是想反映一点东北人的思想、特有的行为习惯,尤其是几个大工厂,很少人去写。20世纪90年代下岗潮时,东北三省上百万人下岗,而且都是青壮劳力。下岗人群中,有为抢五块钱把人弄死的,有找不到地方挣钱的,但这段历史被遮蔽掉了,很多人不写,双雪涛想那就自己来吧。[5]
双雪涛曾描述过艳粉街上发生过的一起案子,一个五人团伙从1995年到1999年之间,抢劫并杀害了十九个人。他们主要抢的都是那些“先富起来的人”,很多都是搞批发为生。他们有缜密的作案计划,先抢劫一辆出租车,把司机从驾驶座上骗下来勒死,放进后备箱,然后直接开着这辆车去抢劫。这个案子,被他写进了小说《平原上的摩西》。[6]
小说主要以中国东北沈阳市的老工业区铁西区为场景。故事中的人物多半和工厂有关。他们生长于斯,以此为安身立命之地。20世纪末国有企业重整,曾经的体制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大批工人和他们的眷属、小区被迫另起炉灶,其中包括了双雪涛的父亲和亲友,以及小说中的人物。[7]
平原上的摩西 | 跛人 | 冷枪 | 自由落体 |
大师 | 长眠 | 大路 | 跋:我的师承 |
我的朋友安德烈 | 无赖 | 走出格勒 |
平原上的摩西 | 跛人 | 冷枪 | 自由落体 |
大师 | 长眠 | 大路 | 跋:我的师承 |
我的朋友安德烈 | 无赖 | 走出格勒 |
庄树:少年时期的庄树因打架斗殴屡次被送进看守所,他由此认识了一个年轻辅警,受其感染成为了刑警。在侦查12年前旧案的过程中,他与童年时期的玩伴李斐相遇。
李斐:李守廉的女儿。李斐既是庄树的儿时玩伴,又是其母傅东心的学生。为了赴庄树的约定,李斐和父亲在平安夜坐上了出租车,却因车祸而瘫痪。多年后,李斐与刑警庄树再次相遇。[8]
平原上的摩西中篇小说《平原上的摩西》尝试让故事中所有的人物从自己的视角来讲述亲历的故事,故事总是不经意就探入历史幽暗的腹地,而读者则需要通过自己的阅读训练和想象来将这所有的侧面缝合成一个立体的世界:这个世界中有故事,有历史,有当下,有感情,还有爱和信念。在一个血腥的破案故事中包藏着一个美好的信念之约,就像在贫瘠荒芜的大漠中突然遇到一朵花。摩西是黑暗深处的一盏灯,是故事明亮的眼睛。
小说中庄树的母亲在中国文学人物谱系中是罕见的。见惯的是林黛玉式的超凡脱俗的女性,但很少见到庄树母亲这样飘逸、独立和逃逸的女性形象,也许在中国的现实土壤中没有这种母亲的位置。但内心与现实格格不入的人其实大有人在,只有白日梦能让人在几近窒息的历史和现实中苟延残喘。[9]
《平原上的摩西》是两代人的故事,是李斐与庄树的故事,是罪恶和救赎的故事。摩西的救赎正是小说要表达的核心主题。不局限于某一具体人物,文中不止一次地出现摩西意象,强调只要心诚念真,一切困难都会主动让路,也是作者对东北重新振兴的美好愿景。在《摩西五经》中,摩西作为上帝的仆人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去往“流奶与蜜的地方”。摩西的使命是救赎以色列人。在人身自由以及“奶与蜜”的希望外,摩西还给以色列人带去了永远同在的上帝的护佑,种种神迹与摩西律法,是肉体救赎之上的精神救赎。从救赎这一主题出发,摩西似乎可以与小说中的诸多人物对应:傅东心年复一年地为幼时李斐讲学;孙天博照顾朋友李斐,并给她心理上的关爱和支持;李守廉在文革时期救了傅东心的叔叔,又在后来尽力帮助朋友孙育新开中医诊所;李斐用真诚与坚持守护自己与庄树的幼时约定,庄树坚持自己的正义信念参与到蒋不凡案件的调查中。
作品中细致描述了1995年下岗潮之后人们的走投无路,艳粉街成为贫民与混乱的象征,下岗家庭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在这样的背景下,也有如李守廉之人试图维护社会正义。作者也许并不赞同李守廉这一人物及他以暴制暴的维护方式,但借这一人物传达的东北的动荡与辛苦确实无疑的。期待救赎,期待救赎的尝试。文中不止一次地出现摩西意象,强调只要心诚念真,一切困难都会主动让路,也是作者对东北重新振兴的美好愿景。[10]
多重视角
《平原上的摩西》采用了多重第一人称的视点,小说中不止一次提及福克纳的长篇小说《我弥留之际》,可见该小说形式上的先锋是受到《我弥留之际》的影响。作者采用这种形式上的技巧,追求的是在这种形式下所达到的众声喧哗的历史感。每个人将成为历史的一个碎片,他们一方面成为拼凑历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恰如小说中人物身份的设置,庄德增与李守廉同是工厂工人,厂制改革之后,一个南下创业,成为资本弄潮儿,一个下岗,他们截然不同的选择,指向遭遇下岗潮的工人的命运。另一方面,个体虽处于碎片化的状态中,却是历史必然性的一部分,当他从自己这部分出发去看待他者时,由于其碎片化的本质,偶然性由此生发。譬如,蒋不凡为了查找抢劫出租车司机的嫌犯,乔装为司机,以他为第一人称的叙述视野看去,带着汽油味和言行举止诡异的李守廉父女必然成了怀疑对象,并造成了其后一系列偶然性事件的发生:蒋不凡停车周旋,蒋不凡未开车灯导致李斐遭车祸瘫痪,蒋不凡被愤怒的李守廉重伤,庄树通过烟盒怀疑李守廉,庄树与李斐在湖心相见。个体破碎化的描述带来了历史的必然性与个体的偶然性的融合,藉此抽离出《平原上的摩西》眩惑的美感,并以此推动故事前进。[11]
小说中,七位第一人称叙述者进行了十四次叙述。其中,李斐和庄树不仅在叙事层面是出场最多的叙述者,而且在故事层面牵引着最核心的人物关系。李、庄两家曾是同一个工人社区里的邻居,李斐是庄树的儿时玩伴。1995年,李守廉下岗,庄德增成了民营企业家,李家与庄家分离,直到2007年,因为侦破悬案,刑警庄树重新见到了作为涉案人的李斐。传统工人社区在市场化中瓦解,由此分化出来的不同阶层及其个体对同一历史过程有着不同的经验和感知,在重建历史记忆的意义上,小说的多角度交叉叙事是分化离散的亲历者围绕社群瓦解过程进行对话的形式。[8]
“平原”意象
“平原”在小说中,实体是傅东心为自己画的烟盒插画取的名字。它是破蒋不凡案件的关键,也是庄树与李斐长大后重逢时希望的象征。儿时伙伴重逢,尽管身份已转换成执法者与逃亡者,但用平原象征摩西分海中受上帝护佑的子民最终逃过难关,其温暖悲悯用心显而易见。在希望和坚持外,平原还指向两代人的差异与努力。《摩西五经》中,上帝指示有罪的一代需在旷野中漂泊40年,完全新生的一代才能进入光明幸福的应许之地。小说也有这样的代际差异。文中上一代经历文革和下岗潮,庄德增作为红卫兵打死傅东心的叔叔,李守廉为朋友报仇挑断他人脚筋。尽管是特殊时期,这些极端行为始终存在。有罪一代承受着自身的罪罚,年轻一代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庄树成为警察,做有意义的事,并在侦查破案中表现突出;而李斐,无论是十几年前的平安夜之约,还是十几年后和庄树的重逢,都是一意孤行的坚守。上一代人的罪恶和恩怨,下一代人的救赎和坚持,“平原”成为了光明的尾巴。[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