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孟秀才序
今秋,见孟氏子琯于郴,年甚少,礼甚度,手其文一编甚钜。退披其编以读之,尽其书无有不能,吾固心存而目识之矣。其十月,吾道于衡潭以之荆,累累见孟氏子焉,其所与偕尽善人长者,吾益以奇之。今将去是,而随举于京师,虽不有请,犹将强而授之,以就其志,况其请之烦耶。京师之进士以千数,其人靡所不有,吾常折肱焉。其要在详择而固交之。善,虽不吾与,吾将强而附;不善,虽不吾恶,吾将强而拒。苟如是,其于高爵犹阶而升堂,又况其细者耶?
⑴孟秀才:即孟琯。孟琯是孟子的第三十八世孙,元和五年(810年)进士,长期在岭南生活,著有《岭南并物志》一卷。
⑵今秋:指唐德宗贞元二十一年(805年)秋,亦即唐顺宗永贞元年十月。
⑶度:进退有度,有分寸。
⑷手:执,持。
⑸钜(jù):通“巨”,大。
⑹披:翻开,批阅。
⑺心存而目识:在心里对某个事物存有很深刻的印象。
⑻道于衡潭以之荆:途径郴州、潭州(今湖南长沙)去荆州江陵。
⑼累累:屡次,多次。
⑽善人长者:善人,有道德的人,行为善良的人。长者,性情谨厚的人。
⑾折肱(gōng):犹折节,降低身份,屈己下人。
⑿其要在详择而固交之:要,关键。译,审慎。国,坚定,坚决。善:指这篇文章前面所说“善人”。
⒀与:亲附,结交。
⒁高爵:“高爵厚禄”之省,高显的爵位,丰厚的体禄。这里指通过科举求得的功名富贵。
今年秋天,我在郴州见到了孟氏后生孟琯。他还很年轻,但言行礼节很适度,有分寸,手里拿着自己撰写的一大卷文稿来见我。回家后我翻开他的书卷来读里面的文章,看完之后发现,他的文章没有不能胜任科举考试的,从此我就已经打心心眼里对他有深刻的印象了。这年十月,我途径衡山、潭州,将要去荆州江陵,在那里又多次见到了孟琯,发现与他在一起交往的都是有道德的性情谨厚的人,我因此更加看重他了。现在我将离开这里,随举子们到京,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不来请求我,我也会竭力传投些学问给他,来达成他求取功名的心题,更何况他请求我多次呢!京城的进士数以千计,这当中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对那些我认为不错的,我常常降低身份,屈己下人。结交文友的关键在于审慎地选择善者,然后坚定不移地跟他结成良好的关系。善的人,即使他不主动结交我,我也将竭力亲近他;不善的人,即使他不讨厌我,我也将娲力拒绝与他交往。如果你能像这样去做,那么大概对于再大的功名也能迳步得到,又何况那些小的功名呢?
这篇散文作于永贞元年(805年)十月,时韩愈徙江陵府法曹参军。此时,孟琯将随举于京师,韩愈作序送之。
韩愈文章写得好,历来有“杜诗韩笔”一说。苏轼说他内外兼修,文武俱备:“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这篇赠序是应孟琯之邀而写的,文章虽短,却表明:作为名热心的教育家,韩愈积极指导后学,重视教育和培养年轻文士。
作者首先直接写第一次见到孟琯的印象:“年甚少”,“礼甚度”。由此可见韩愈对孟琯的第一印象应该是不错的,年轻有为,彬彬有礼,少了很多年轻人身上的那份浮躁。特别吸引韩愈眼球的是他“手其文一编甚钜”,请求自己为他赠序。对于言行谨慎而又热衷文章的人,韩愈都厚爱有加。果然,回家之后,韩愈迫不及待地一口气看完了孟琯那一大卷书,对孟琯的文章评价很高一“尽其书无有不能”,认为此时的孟琯与那些举人相比毫不逊色,这让韩愈打心眼里喜欢并赏识这个文坛后生了。
接下来作者又描述了后几次见到孟琯的情形。这里作者并未直接描写孟琯的言行举止,而是从侧面来表现,着重写了与他交往的对象,“其所与借尽善人长者”,这让作者愈发地赏识他了,所谓“近朱者赤”,“人以群分”,想必孟琯也是个道德高尚的“善人长者”了。从此,韩愈对孟琯另眼相看,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正因为这样,作者接下来表明了自己愿为他作序的原因及强烈愿望。一是作者将要离开此地回京城。此时作者因遭权臣谗害,被贬为连州阳山令已有三年之久,当年一月顺宗即位,大放天下,“迁者追回流者还,涤瑕荡垢清朝班”,韩愈已经在郴州待命了好几个月,眼看即将有望回京,心情十分高兴,作者在此阶段写了大量的诗文。二是作者奖掖后进的苦心。只要认定你是一个可塑之オ,即使你本人未提出任何要求,他也一定会不惜屈尊降贵地提点你。三则是由于孟琯本人的热情,反复地请求韩愈指点自己。鉴于以上几点,作者欣然提笔为孟琯作序。
作为一篇赠序,作者接下来在文中表明了对孟琯的勉励之情。不像其他的官员那样,居高临下地对普通学子诲语谆谆,作者以亲身经历来告诚孟琯: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即使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也不例外,要取得成功,必须要有良好的沟通和交际能力。而自己即使在身居高位之时,仍能做到屈己下人。这不是卑躬屈膝,更不是阿谀奉承,而是趋善的秉性使然。要确定什么时候屈己下人,什么时候要有风骨,必须要做到“详择而固交”。对你有用的人,即使他不喜欢你,你也要竭力同他建立良好的关系;对你无用的人,即使他很喜欢你,也没有必要有过多的来往。这样,高官厚禄就俯拾可得了。话虽说得有些俗气,却是比较现实的态度,也是韩愈自己的亲身体验。韩愈考功名的经历,对韩愈刺激很大。所以在这篇文章之中,作者以过来人的身份将半生仕途沉浮得出的经验和教训,转化为对年轻学子孟琯谆谆教诲:要择善而从,与善人建立良好的关系。
作者用精练的文字揭示了作序的原因及对孟琯的勉励,对孟琯寄予了殷切希望。虽然最后的结果不太令人满意,但是正如柳宗元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所写:他“收召后学”、“抗颜而为师”孟琯与他虽非师徒,却如坐春风般地享受到他的教诲。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郭预衡、郭英德《新版校评·修订本·唐宋八大家散文总集卷1韩愈柳宗元》:“文章叙事简洁,用词得当。”
后来孟琯于元和五年(810年)登进士第,仅赴举五年而登第,在唐人看来是很顺利的,不知这是否与他将韩愈的教诲铭记在心有关。不过之后孟琯并未官运亨通,反而一路被贬官,常年居于岭南一带,想必对此教诲未能真正做到融会贯通。
韩愈(768~824年),字退之,唐代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河南河阳(今河南省焦作孟州市)人,汉族,祖籍昌黎(今辽宁义县),世称“韩昌黎”,又称“韩吏部”“韩文公”。韩愈二十五岁中进士,曾任监察御史、刑部侍郎、潮州(今广东潮安)刺史、国子博士、吏部侍郎等职。他与柳宗元同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主张学习先秦两汉的散文语言,破骈为散,扩大文言文的表达功能。宋代苏轼称他“文起八代之衰”,明人列他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与柳宗元并称“韩柳”,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著有《昌黎先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