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入周问礼碑孔子(公元前551——前479年)名丘,字仲尼,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东南)人。春秋末期的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学派的始祖。孔子入周问礼乐,发生在鲁昭公二十四年(公元前518年),当时他向鲁昭公请求到洛阳访问和考察。鲁昭公应允,并给他一车二马,派了御夫,还让鲁国贵族南宫敬叔与他同行。
孔子千里迢迢来到洛阳,不但向老子请教周朝的礼制,向周大夫学习了贵族的音乐,而且游览了王城的殿堂庙宇。他瞻仰了周天子召见诸侯和实行国家大典的明堂,参观了周室祖先后稷的太庙和祭祀天地的社坛等。通过访问和考察,他对制定西周礼乐制度的周公很敬佩。当他准备返回鲁国时,老子专门为他送行,并作临别赠言。
“孔子入周问礼乐至此”碑,便是记载两千多年前孔子从山东曲阜来洛阳问礼乐这一历史事件的。此碑曾经断裂,上半截倒在一边。1961年根据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章乃器、章伯钧等人的建议,进行了修复。
《史记》中有这样的记载:“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日:‘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之,若是而已。”’
《史记》所载基本上是可信的。这里的老子对孔子所说的“深藏若虚”、“容貌若愚”、“去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与《老子》书中的一一贯思想是一致的。
在先秦典籍中,道家学派的《庄子》、儒家学派的《礼记》和综合各家学派的《吕氏春秋》,都记载了孔子问礼于老子这一史实。
《庄子》中提到老子的共有十六条。这十六条中有八条是记述孔子与老子之间的关系的。在这八条中,《天地篇》记述了老子跟孔子谈“至道”的问题;《天道篇》记述了孔子与老子谈《诗》、《书》、《易》、《礼》以及“仁义”等问题;《天运篇》记述了老子跟孔子谈求道、仁义、古代典籍(六经)以及“三皇五帝治天下”等问题;《田子方》记述了老子跟孔子谈“天道”(宇宙论)问题;《知北游》记述了老子跟孔子谈天地万物的自发性的问题。《庄子》一书“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其寓言部分,“除完全架空的人物以外,对历史人物相互关系的行辈,则从无紊乱”[9]②。这里所说的“对历史人物相互关系的行辈”,当属所谓“重言十七”吧!
今人所谓学术,古人简称为学。有的学者这样概括:古代的学者,只有一个史;古代的学术,只有一个礼。这种说法,是近乎实际的。礼的范围如何?《左传·昭公二年》有段记载:“晋侯使韩宣子来聘……观书于大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日: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公之所以王也。”由此可见:古代所谓“礼”,的确是以易象为重要内容。孔子曾向老聃问礼,以老聃为师。即是说孔子确向老子学过《周易》。这个《易》,就是“礼”(理),也即是后来他所说的“道”,实同事而异名。
孔子死后,儒家后学,可能对《易传》作过加工。他们在学术思想上,显然和邹、鲁的思(子思)、孟(孟轲)学派对立。这一些都应属于南方之学。到了秦汉,南北方的界限逐渐消失,所突出的是学派的对立。
孔子学《易》的曲折道路我们从孔子学习《周易》的时间来看,真正作到理论上的突破,当在行年五十岁(或者稍后)见老聃问学以后,据载:
《庄子·天运》:“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类似的记载还见于《易纬·乾凿度》、《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论语·述而》、《史记·孔子世家》、《汉书·儒林传》。)
《周易》是“极深研几”(《周易·系辞》)、“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周易·说卦》)的一门学问,即以孔子的博学多闻,但也只在政治、伦理等方面,正如他的学生所说:长》)
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论语·公冶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论语·子罕》)
子日: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五十而知天命、(《论语·为政》)
可见他在未再见老子之先,对于“性”与“命”的哲理,是采取谨慎态度的,必须到他晚年,再见老子,接受老子的启发之后,才有新的进境。所以在他晚年,有这样的感叹:
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
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矣。(《论语·子罕》)
上列几段引文,都足以说明孔子向老子问学和他闻道的时间表。
孔子作为一个思想家、教育家,为什么闻道如此的晚呢?关于孔子学《易》的过程,在《庄子》一书中,可以勾画出一个轮廓。
道家的《庄子》,儒家的《孟子》,在一定的意义上说:是百家争鸣,儒道两家尖锐斗争的产物。儒家孟子对道家老子,尚有“为尊者讳”的痕迹,批判的矛头不是直指老子,而是指向道家的后学杨朱(据郭沫若)。从学说的观点看,道家“为我”的思想,老子、杨朱是相通的,批判杨朱也就是批判老子。而道家的庄子则把批判的矛头直指孔子,因为他们认为孔子是道家后学,没有什么客气可讲。
《庄子》一书对孔子批判言论是极为丰富的,但也保存一些历史实录。如《天运》言孔子向老子问学一事,就为我们提供一个线索,沿着这个线索可寻出孔子在学易过程中所走的曲折道路。《庄子·天运》载: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日:子恶乎求之哉?日: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日:子又恶乎求之哉?日: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
说是“吾求之度数五年而未得”,是说明孔子学易曾摸错了门,走进“度数”的死胡同,这个“度数”,即《庄子·天下》所谓“其数一二三四”,“其明而在度数者,诗书礼乐,邹鲁之士缙先生多能明之”。具体到《周易》的研究,即关于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又推衍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
五、孔老问学关系的隐而复彰与学术地域性的消失
孔子学于老聃,是历史的存在。但在儒道两家斗争中,道家尽量宣扬这一点,而儒家则“讳莫如深”。在中国长期封建社会中,儒家一直被尊为正统,而道家往往被称为“异端”,因之孔子学于老聃这件事便被掩盖下来,但“一叶蔽明”,终不能改变历史的存在,所以在诸子及儒家后学的著作中,流露不少真相。如:《吕氏春秋·当染》:
孔子学于老聃,孟苏夔、靖叔(注:三人皆体道者,亦染孔子)。
《韩诗外传》卷五:
武王学乎太公……仲尼学乎老聃。
《潜夫论·赞学第一》:
孔子师老聃。
除此而外,《小戴礼记·曾子问》中,记载孔子四次向老子请教,《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称“孔子之所严事,于周则老子,于卫蘧伯玉,于齐晏平仲,于楚老莱子,于郑子产,于鲁孟公绰”。这些人对孔子都是师友之间。《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于周见老子,其内容略与同书《老庄申韩列传》相同,其尊事老子态度与其他古籍所载一致。
至于道家之书《庄子》所载,多出儒家数倍,更多的是孔子向老子问学的言论,有时竟不择手段地丑诋,如《庄子·盗跖》、《庄子·胠箧》。
《庄子》为什么能毫无顾忌地对孔子进行攻击呢?因为孔子曾经“严事”老子,老子是高踞讲席的传道者,孔子是登门求教的后学,凭这一点就赢得压倒对手的优势,所以关于孔子向老子问学的事,他们是津津乐道的。
道家攻击儒家的有利条件,正是儒家反击道家的不利条件,所以关于孔子“师事老聃”的事,《论语》中只字没有提到。不仅孔、老的问学关系被淹没,即关于孔子“学易’’的事,记载于《论语·述而》之中的,鲁论的作者站在卫道的宗派立场,亦予以篡改。由于讳言孔子向老聃问学,甚至连累到孔子向老子问学的《易》。
由上列《鲁论》的作者篡改《论语》的原文问题,由此追溯源流,弄清西汉初年学派对立的一个问题。关于《论语》,汉时鲁人所传日《鲁论》,齐人所传日《齐论》,这两书现在都亡佚了。《论语》之有《齐论》、《鲁论》,正如《诗经》之有《齐诗》、《鲁诗》。《齐论》、《鲁论》的本来面貌我们现在虽然看不到,但《齐诗》、《鲁诗》在汉代的传人和他们的学术思想、政治态度,我们是可以勾稽出来的。
据《汉书·儒林传》所载有下列二事:
申公鲁人也……事齐人浮邱伯受《诗》,汉兴……以为大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事。太皇窦太后喜老子言,不说儒术……上(武帝)因废明堂事……申公亦病免归。
辕固齐人也,以治《诗》孝景时为博士……窦太后好老子书,召问固,固日:此家人言耳。太后怒……乃使固入圈击彘,上知太后怒,而固直言无罪,乃假固利兵,下固刺彘,正中其心,彘应手而倒,太后默然,亡以复辜……(后)疾免。
由上列两段引文,我们可以明确下列情况,其一,申公与辕固,为汉初《鲁诗》与《齐诗》今文学派专家,而申公受《诗》于齐人浮丘伯,可见齐诗与鲁诗并没有什么根本分歧。其二,两个诗家均站在正统儒家的立场,对老子学说采取敌视冷漠的态度。其三,两人都是以同样的原因在政治上失意。
我们再看今文学家另一个治《诗经》的流派:
韩婴燕人也,孝文时为博士……婴推诗人之意而作内外传数万言,其语颇与齐鲁间殊,然归一也……燕赵间好《诗》,故其《易》微,惟韩氏自传之。
不仅如此,我们再检讨幸存于现在的《韩诗外传》,其一,直言不讳地说孔子向老聃问学(已见前),并连篇累牍地载着老子的语言,如老子日,“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等(卷九);其二,称说孔子序次《周易》[如谓:“孔子日:《易》先同人而后大有,承之以谦,不亦可乎”(卷八)];其三,阐明阴阳变化的道理[如:“传日:善为政者,循性情之宜,顺阴阳之序,通本来之理,合天人之际……不知为政者,使情厌性,使阴乘阳”(卷七)]。
《小戴礼记》是这样,所以它在《曾子问》中四次提到老子向孔子释疑答问,在《表记》一篇中,三次引用《周易》原文,而在《礼运》篇中,谓“夫礼必本于大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其降日命,其官于天也”。说明唯心主义的“道(礼)”的一系列演变。
《大戴礼记》是这样,称道与老子观点相同的老莱子。不少的篇章谈到“阴阳内外”(《文王官人》),“明幽雌雄”(《诰志》),“阳德阴刑”(《四代》),“阴穷反阳,阳穷反阴”(《本命》)的辩证关系,它在《易本命》中说:“夫易之生人禽万物昆虫各有以生。”旧注谓“《礼运》日:夫礼本于太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然礼易说虽株(殊)而会归”。这不仅沟通了《大、小戴礼记》,而且沟通了礼、易与道的关系。
《潜夫论》也是这样。说“孔子师老聃” (已见前),与“汤师伊尹,文武师姜(尚)”同列。他在汉代学者中,可谓最善于学易的。凡《周易》精湛的理论,他尽收笔底,供其议论驱遣,王谟称之为“通儒博雅之书”。看来不是过誉。王谟又说他说诗“与毛诗文义有异,而于三家诗中与韩诗为近,然则符亦治韩诗者也”(《汉魏丛书·潜夫论识》),可见他与韩诗的观点一致。
以上所列诸家,除《吕氏春秋》、司马迁外,其余如韩婴(《韩诗外传》作者)、戴德(《大戴礼记》作者)、戴胜(《小戴札记》作者),均属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