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年1月, 日本和 俄国剑拔弩张,处于夹缝间的 大韩帝国试图宣布局外中立,以避免卷入战争中并被其中一方控制。1904年1月21日,大韩帝国政府的密使 李建春在 中国 芝罘(今 烟台)发表局外 中立宣言,但应者寥寥。随即在2月9日, 日俄战争爆发, 日本无视 韩国政府的中立宣言,派兵攻入韩国首都 汉城(今 首尔),2月23日强迫韩国签订《 日韩议定书》,将韩国拉入日本阵营并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经历了宣布中立的失败之后, 大韩帝国皇帝高宗 李熙深感将韩国的声音传达给世界的必要性,于是决定创办一个 英语 报纸,作为向外界传播韩国的处境与观点的喉舌。韩国曾有《 独立新闻》英文版(The Independence)这样的英语报纸,但到此时已停刊4年多了,此外韩国国内就没有英语报纸了。同时鉴于韩国被日本控制的现状,出面办报的不能是 韩国人,而来自与日本结盟的 英国的公民是最佳人选,因为日本人可以欺负韩国人,却不能对 英国人怎么样。这项秘密任务交给了 大韩帝国宫内府礼式院及与韩国皇室关系密切的 孙泽女士(A.Sontag)等人负责。
日俄战争时有许多来自 欧美的从军记者,其中著名的有 美国小说家 杰克·伦敦(Jack London)与著有《 韩国的悲剧》和《 韩国独立运动》的 英国记者弗雷德里克·麦肯齐(E. A. Mekenzie)。这些欧美记者要去日俄战场必须经过韩国,因而对韩国来说接触他们的机会很多。宫内府礼式院最后物色了两名办报人选,一名是来自 日本的英语报纸《 日本时报》(The Japan Times)的英国记者 高文(T.Gowen),另一名则是来自 英国《伦敦电讯报》(The London Telegraph)的英国记者 裴说(E.T.Bethell,1872年—1909年)。然而高文是一个亲日分子,他把韩国政府与他联系办报的动态暗中汇报给了自己的上司《 日本时报》社长头本元贞,并被日本政府所察知。高文表示韩国打算发行一种叫《 韩国时报》的英语报纸,该报将秉持反日主义的方针,虽然他本人反对这一方针,但如果他放弃的话, 韩国宫廷就会找别的人,所以不如顺水推舟,掌握该报的实权,使其变成亲日的报纸。裴说则与他不同,这与他的履历有关。 裴说生于英国 布里斯托尔的一个 玩具商家庭,幼年时移居 伦敦,高中毕业后就开始经商,17岁时远渡日本创业,成为一名玩具商,积累了不少资本,但后来在与 日本人的竞争中破产,然后又改行做 记者,并在 日俄战争时从军采访。他被日本人挤垮的经 历使他对 日本无甚好感,这也是后来《大韩每日申报》坚持排日方针的原因之一。 高文和 裴说的理念如此扞格,自然使他们无法共事,他们冲突的焦点便在于对日本的态度上。最后高文愤而离去,办报权遂落入裴说一个人手中。于是裴说将《 韩国时报》(The Korea Times)更名为《大韩每日申报》(The Korea Daily News),于1904年7月18日正式发行。
《大韩每日申报》名义上是 裴说投资创办的,背后则是 大韩帝国 皇室的支援。裴说办报的资金是得到韩国宫廷的补贴的,并且宫内府礼式院会计课长白时镛是高宗皇帝与裴说之间中介斡旋的人物。而与裴说共同办报的 梁起铎也是宫内府礼式院的翻译官补,他曾在 汉城外国语学校学习 英语,后来又在日本 长崎教授 汉文,同时学会了 日语,所以他精通汉、英、日等语言文字,无疑是 韩国方面参与《大韩每日申报》的不二人选。 梁起铎在1904年3月被任命为宫内府礼式院的翻译官补,而后又成为了《大韩每日申报》的 总务(相当于 总编辑加记者),他的宫内府官员身份反映出了韩国宫廷与《大韩每日申报》之间的关系。
1904年6月29日以后,《 韩国时报》(Korean Times,即后来的《大韩每日申报》)曾以样本形式内部发行。虽然最开始办报的定位是 英语 报纸,但 大韩帝国宫内府的官员显然认为有发行 韩文版的必要,于是在1904年7月18日正式对外发行了《 大韩每日申报》(The Korea Daily News)韩英合璧版,这便是《大韩每日申报》诞 生之日。该报的 汉字名定为“大韩每日申报”,当是受到 中国 上海发行的《 申报》的影响。《大韩每日申报》创刊号的一页报纸长40厘米,宽27厘米,共计6页,其中2页 韩文,4页 英文。这种样式的《大韩每日申报》发行了数月之后,从1905年3月11日开始停刊整顿,1905年8月11日,《大韩每日申报》复刊,这次取消了 韩文版面,并从 英文版中单独分离出使用国汉文混用体( 韩文和 汉文混用)的报纸,并以国汉文版为主,英文版为辅,于是形成了一式两版的体例。《大韩每日申报》之所以决定采取国汉文混用体,大概是因为期望受众为知识分子等有一定文化的人士,如同当时另一大报纸《 皇城新闻》。1907年5月,《大韩每日申报》又决定重新推出 韩文版报纸,关于其动机,《大韩每日申报》在一篇题为“国文报并刊”的 社论中表示 韩国到如今悲惨境地的原因是由于“不取便利之国文,专尚不便利之汉文”,导致 韩国人的奴隶根性,缺乏独立思想,难以接受新事物,因此有必要发行韩文版报纸,来唤醒国民精神。1907年5月23日,《大韩每日申报》韩文(国文)版正式发行,至此《大韩每日申报》形成了一式三版(国汉文、韩文、英文)的格局,国汉文版是标准,韩文版和英文版都翻译自国汉文版。1906年,《大韩每日申报》国汉文和英文两种版本每日发行量合计不到4000份,而据1908年5月7日的统计数据,《大韩每日申报》国汉文、韩文、英文三种版本的总发行量达13256份,具体情况如下表:
类别/发行量(份)/地区 | 汉城 | 地方 | 外国 |
---|---|---|---|
国汉文版 | 3900 | 4243 | 0 |
韩文版 | 2580 | 2070 | 0 |
英文版 | 120 | 280 | 63 |
总计 | 13256 |
此后,《大韩每日申报》的每日发行量都大致保持在1万份以上,位列当时 韩国各报之首。不过从表中也可看出三种版本发行量很不平衡,国汉文版占绝对优势,而英文版的发行量只有400多份,故《大韩每日申报》的 英文版常有停刊之虞。
关于《大韩每日申报》的财政运营问题,前文已经提及,其建立有 大韩帝国 皇室提供的补贴。由于该报鲜明的排日旗帜, 日本人甚至怀疑 俄国政府也对其给予资助 ,但这很明显是没有根据的。不过 韩国 皇室倒是一直保持对该报的支援。据1907年8月21日,日本的 韩国统监府警部渡边鹰次郎调查韩国宫内府电务课技师沈雨泽,提到宫中支援《大韩每日申报》的事实。沈雨泽称在当年 阴历四月某日由宫中支付给 裴说2000元, 阴历六月某日又支付给裴说3000元,并说:“昨年中某日, 孙泽女士上奏陛下(高宗皇帝)说:‘韩国出版的新闻报纸虽然数量很多,但都受到 日本的压迫,所以不得充分报道对韩国及皇室有利的消息。唯独《大韩每日申报》由于西洋人经营的缘故,经常报道有利于韩国与皇室的消息,却因该社维持困难,以致现在有 日本人收购的传闻。因此烦请陛下考虑一下(给予帮助)。’陛下也希望(《大韩每日申报》)持续出版,遂拨出了一些 内帑金,每月下赐千元。近来 裴说和 孙泽女士不能自由入宫接近陛下,所以就把每月下赐费用交给我,再由我来交给裴说。”此外也有记录说高宗皇帝每月下赐《大韩每日申报》500元的。 总之 韩国 皇室的暗中支援对维持《大韩每日申报》的经营有莫大的帮助。
《大韩每日申报》的社长是 裴说,总务是 梁起铎。《大韩每日申报》国汉文版中不时出现 裴说撰写的文章,但其实不过是 韩国人编辑借裴说的名义发表的。事实上,裴说从来就不会 韩文,而报纸的编辑工作则完全交给以 梁起铎为首的韩国人编辑团队,《大韩每日申报》方面也曾言明“至若本报,以英人裴说氏之名义设立,而我韩之有志人士赞述者也”。当然,裴说虽未直接参与编辑工作,但也并非无所事事的傀儡。他最大的作用就是以外国 人的身份成为《大韩每日申报》的 挡箭牌,而裴说也不遗余力地担负保护的责任。另外,他在1907年还曾劝阻韩国编辑的一些激进言论,认为这是不明智的;又反对派遣密使到 海牙,并“极力影响公众舆论反对拿起武器对抗 日本(指 义兵运动)”,可见 裴说在容许《大韩每日申报》的排日方针的同时又起到了润滑剂的作用。
除了 裴说和 梁起铎以外,其他韩国编辑团队难以一一确认。这是因为《大韩每日申报》并未登出本报的人员表,而登载报上的文章又很少署名。其中最有名的主笔是 申采浩和 朴殷植,此外通过《大韩每日申报》中的报道还可以确认的编辑和记者还有林蚩正、玉观彬、姜文秀、薛泰熙、卞一、郑禹泽、李斗渊等。 对《大韩每日申报》给予严重关注的 韩国统监府当局在1908年探得了《大韩每日申报》社的人员及分工名单,分别是:
编辑部
(1)国汉文
——论说: 申采浩
——编辑: 梁起铎
——时事评论:李章薰
——外报翻译:梁寅泽
(2) 国文( 韩文)
——论说翻译:金演昶
——编辑: 梁起铎
——杂报、外报翻译:俞致兼
(3) 英文
——论说翻译:郑泰齐
——编辑:英人万咸(Alfred Weekley Marnham,原《上海时报》编辑,1907年4月来韩工作)
——杂报翻译:李穮、黄义性(一作黄牺牲)
庶务会计部
会计:林蚩正
——京城接受:白润德、金泳环
——地方接受:权重国、姜文秀
发送部
配达长:崔性焕
发送分掌:金德宰、朴圣斗、金康彝
探访者
成宣京、李晚稙、李镐根
据此可以推测出,若加上已转职的工作人员的话,《大韩每日申报》的社员数大约为40到50人。
《大韩每日申报》最初创刊的目的是为了对外宣传 韩国的处境和观点,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这一初衷逐渐 埋没,反倒成为韩国国内影响最大的新闻报纸,风靡一时,对言论畅达及国民启蒙立下汗马功劳,堪与《 皇城新闻》并列为爱国启蒙运动时期韩国舆论界的双璧。
《大韩每日申报》的内容体例沿袭了《 独立新闻》以来的模式,与《 皇城新闻》基本相仿,由“社说”( 社论)、“论说”(评论)、“官报”(转载《 官报》)、“外报”(转载外国报纸)、“杂报”(报道国内新闻)、“ 广告”、“投稿”、“连载”、“漫评”等部分构成,此外还有“别报”、“电报”、“社告”等特别部分。“社说”和“论说”部分是《大韩每日申报》的精华,集中体现了《大韩每日申报》编辑团队的思想,用来针砭时政、向民众灌输 民族主义及爱国精神,是启蒙阵地的核心部分。“杂报”、“广告”等部分则是记录 大韩帝国各界动态和社会生活的重要史料,“投稿”、“连载”、“漫评”来自《大韩每日申报》的读者,是 爱国启蒙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 新文化运动的重要阵地,反映了当时 韩国人尤其是知识界的思想风貌,其中刊登的各种诗歌、歌词、散文、小说、小品等对研究 韩国文学史也具有相当高的价值。
《大韩每日申报》的言论相比《 皇城新闻》而言偏激进,尤其是时政方面,而最大的特色就在于其鲜明的排日色彩,毫无隐讳地将笔锋直指 日本人及 亲日派,甚至公然在报社门口贴着“日人不可入”的标语。《大韩每日申报》曾就其排日问题发表声明说:“日人之新闻杂志,往往评本报曰排日论者,狂骂沓至,其中妄子辈,甚至于诬揭本报为受宫中秘密金、煽动民心之机关。记者曰:‘呜呼!彼何知本报知耶?彼何知本报耶?……噫!本记者笔下,岂知彼 日本,心中目中但只有 韩国耳!’”《大韩每日申报》最早的排日言论是1904年夏反对 日本要求 韩国向其转让全韩荒地开垦权,对 日俄战争的报道中也有过预测在 满洲的日本陆军失败的消息。当时日本已控制韩国,对《 皇城新闻》、《帝国新闻》等韩国报纸进行严格审查,并警告他们不得随便刊登日俄战报,而《大韩每日申报》却能规避 日本人的新闻审查,无疑是因为其投资者 裴说是 英国人的缘故,日本人也对其无可奈何。故日本人投资的报纸《大韩日报》曾批评《大韩每日申报》为“亲俄党机关”,称“ 英国人裴说氏刊行之《大韩每日申报》以文明之意想,当有公正之议论。如之何笔舌偏颇,每论 日俄战争之局,排斥日本,式日峻严,已往夏秋间评判已不可校举,至于近日,尤有甚焉……”。
1905年11月17日, 日本强迫 大韩帝国签订《 乙巳条约》,使韩国沦为日本的 保护国。消息传出以后,韩国举国哗然,掀起了反对《 乙巳条约》的浪潮,《大韩每日申报》也从舆论上大力声援。当年11月21日, 张志渊在《 皇城新闻》上发表《是日也放声大哭》,控诉日本对韩国的侵凌,结果被捕,《皇城新闻》也被迫停刊。《大韩每日申报》则赞叹道:“呜呼!皇城记者之笔,可与日月争光”,并在11月27日以 号外形式转载了《皇城新闻》上刊登的《韩日新条约请约颠末》,以 英文翻译了张志渊的《是日也放声大哭》。《大韩每日申报》也登出《危哉韩日关系》的评论文章,谴责日本在 日俄战争期间打着扶持韩国的名号,却干着“攫取全国利益,次第占有一切权势,利用奸细,逐去正直,勒收强取国民之家屋与土地,甚至惨杀人命,无所顾忌。枯竭财政,顿绝生脉;减缩学务,益颓教育”的勾当,而“此次 伊藤大使衔命渡韩,韩人尚有余望,额手以迎曰:‘此公之来,前日政策,庶有变乎!’不图猝然有五条约之强请,韩皇陛下既峻却以大义,政府 首揆誓死不从,一般 绅士抗言不已,此岂可以武力强服者乎?乃有率兵入阙、胁成 要盟之事,韩国虽小,其众二千万,二千万众举皆不服,其将纵其兵威,尽行屠戮乎?当此之时,日本之一举手一摇足,皆在世界列强之注视中,如此行动,果为 得策乎?”1907年1月16日,《大韩每日申报》突然登出高宗皇帝宣布《 乙巳条约》无效的声明,亦令日本人一度手忙脚乱。但 日本无法像关闭《 皇城新闻》那样处置《大韩每日申报》,故只能对其给予严重关注,在 韩国统监府的文书中专门整理出“大韩每日申报裴说事件”、“大韩每日申报事件”、“大韩每日申报关系”等几个簿册,汇集了统监府中针对《大韩每日申报》的200多份报告,足见 日本人已将《大韩每日申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大韩每日申报》也攻击亲日傀儡政府,在《 乙巳条约》签订后,《大韩每日申报》就刊登《叹有君无臣》一文,辛辣抨击 李完用、 李根泽、 李址镕、闵泳绮、 李夏荣、 朴齐纯、 权重显等韩国政府大臣。又曾发文咒骂 一进会头目 宋秉畯、东亚开进教育会代表 赵重应和大东学会会长申箕善为日本的“三大忠奴”。1908年3月6日,《大韩每日申报》发表声明,不再转载 傀儡政府的《 官报》,称:“目下韩国发行之《官报》,是果韩人之《官报》乎?每日充斥纸面者,只是伊藤、井上、熊野、犬养、马场、牛尾、饭冢、左 乙女等。 满洲朝廷 汉人星疏, 埃及政府外人林立,鹊去鸠来,草盛豆稀,一张《官报》,颜色全变,几乎惹生古人所云‘太半主人非’之悲感,此只添《官报》阅读者之悲怀而已!设或其间,往往韩人之名字凤毛麟角,现皆是优游下僚、微官末职而已。又彼国务大臣特据高椅者,便是无生机体之蠢物、外人之傀儡也。察彼之鼻息,待彼之指使,以奴性奴才苟身命,是亦称韩国官吏乎?此只滴《官报》阅读者之冷泪而已!”这段声明透过对《 官报》的讽刺,集中体现了《大韩每日申报》对 日本人与 亲日派的鄙视态度。
《大韩每日申报》还经常批判 日本的一些政策与观点,向 韩国民众揭露日本包藏的祸心,比如曾公然抨击统监 伊藤博文的政策是“迷乱韩人之精神,结缚手足之手段”。又针对当时日本宣传的“东洋主义”,即 东亚三国联合对抗白人的理论,《大韩每日申报》指出这是为日本侵略而炮制的“魔说”,而很多 韩国人却相信它,导致“视敌国为我国,认仇族为我族”,对日本侵韩变得麻木,对韩国亡国丧失知觉,因此呼吁“国家为主、东洋为客”,称“然则韩国永亡,韩族永灭,但此国土归黄种而乐观之,可乎?呜呼不可!”通过对日本的批判,《大韩每日申报》名声鹊起,深受欢迎,并将排日爱国的独立精神和 民族主义源源不断地输入韩国民众脑中,成为当时 大韩帝国亡国前夜的一盏闪耀的明灯。
《大韩每日申报》对 义兵运动的报道也是其一大亮点,这一点是基于该报鲜明的排日色彩。时人记述:“是时中外愤倭所为,而沮缩震詟,不敢出一口气,各报馆至称义兵为‘暴徒’、为‘匪类’,惟每日报(《大韩每日申报》)抗称‘义兵’,辨论不少屈,掀播倭恶,随闻悉暴,故争相购览,一时纸贵”。换言之,《大韩每日申报》是当时韩国惟一一个敢于正面报道义兵的报纸。
在 义兵运动初起之时,《大韩每日申报》对其态度并不支持,曾在1906年5月30日刊登如下内容的论说:“今日大韩人民值此奇变,抱此至痛,若其无复雪之志者,不可以人类称谓也。然而不度时、不量力,徒激于一时之血愤,而啸聚千百乌合之徒,为此纷纷妄举,则增国家之祸乱,糜烂其生民而已,是岂稍有知觉者之所为者耶?……呜呼!大韩臣民,罔极之痛,何时可忘?而复仇之举,非仓促可办者,幸观于古来智士、义士之事为,必以坚忍耐久之心力,养成自强之实力也,决不可为此愚痴狂妄之举,以祸于国、害愚民而徒益其耻辱也。”这种观点代表了当时韩国知识界对 义兵运动的普遍看法,也是 爱国启蒙运动主导势力的基本观点,即强调“养成实力”和“开启民智”而不愿与 日本正面冲突。
但是,《大韩每日申报》既然要坚持其排日方针,就不能不理解和支持 义兵运动,因此随着时间变化,《大韩每日申报》的报道开始逐渐倾向义兵,在其“杂报”部分的“地方消息”栏目中大部分都是报道义兵的动态。而后,《大韩每日申报》更是增加了“义兵消息”、“处处义兵”、“义兵情形”、“义声渐振”、“义兵详报”等栏目,专门报道义兵运动,从这些栏目的名称就可以明显看出《大韩每日申报》对 义兵运动的支持。
《大韩每日申报》是 爱国启蒙运动的重要阵地,其对民族的启蒙不仅是输入近代文明,更是标榜保存国粹、灌输 民族主义的一大重镇。《大韩每日申报》大量连载 韩民族历史上的民族英雄的故事,以肃清 事大主义余毒,唤醒民众的民族自尊心与爱国精神。《大韩每日申报》的主笔 申采浩以“锦颊山人”的笔名自1908年5月2日至8月8日3个月间连载了《水军第一伟人 李舜臣》的人物传记,同年8月27日起又以“一片丹生”的笔名连载《读史新论》,12月13日中途辍笔了,1909年5月又连载《东国巨杰崔都统》,讲述 高丽王朝末期将军 崔莹的故事,到1910年5月27日连载完了上编,但因 申采浩流亡 中国而中断。申采浩创作这些作品,试图以 民族主义来重塑 韩国历史,正如他在《读史新论》第一篇中所写:
“国家之历史,乃阅叙民族消长盛衰之状态者也。舍民族则无历史,舍历史则对 民族国家之观念不大。呜呼,历史家之责任,其亦重矣哉!……即古代不完全之历史而详究之,东国主族 檀君后裔之发达实迹昭昭,何故诬我先民至此耶?今日 民族主义唤醒全国之顽梦,国家观念陶铸青年之新脑,并进优存劣亡之十字街头,保有一线尚存之国脉,舍历史则无他术,而此等历史(指传统的 韩国历史)之为历史,不如无历史耳……”
除了重新书写本国历史以外,《大韩每日申报》还大量介绍外国的独立、革命史及英雄传记,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翻译 中国人所写的《 波兰末年史》,自1905年10月20日至12月10日连载于《大韩每日申报》上,其启蒙民众的苦心不言而喻。《大韩每日申报》还在1906年8月设立书籍印刷所,印刷了大量进步书籍。
此外,《大韩每日申报》在 国债报偿运动时期一马当先,积极宣传,成为国债报偿运动的重要基地,每日登载捐献者的名单,鼓励民众的爱国热情,也是值得一提之事。
《大韩每日申报》的涉华言论与过去 朝鲜人的对华观有明显颠倒,即否定古代的 中国(《大韩每日申报》中一般称为“ 支那”),而对当时的中国则多以肯定眼光来看待。《大韩每日申报》之所以要否定过去朝鲜人所崇拜的 古代中国,并不是认为古代中国落后,而是将中国树立为 民族主义的靶子,以肃清民众脑中的 事大主义思想。 申采浩在《大韩每日申报》上撰文说:“ 三国以前, 汉文未盛行,全国人心只尊自国,只爱自国, 支那虽大,却常视为我之仇敌。乙支公之麾下一仆夫,视隋家天子如蛇蝎;泉盖氏之厨下一炊婢,骂为唐国皇帝为狗彘。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个个以爱国血性特立天地间,为国而歌,为国而哭,为国而死,边境烽烟一起,虽樵儿牧竖亦满抱敌心而赴战阵,故能克服巨虏,竖名誉纪念碑(指 京观)于 清川江,传玄花白羽(指 梁万春射中 唐太宗眼睛)之万古佳话。三国以后,几乎家家储汉文,人人读汉文,以 汉官威仪埋没国粹,以汉土风教断送国魂,言必称 大宋、 大明、 大清,堂堂大朝鲜,反认作他国之附庸 属国,充满奴性,长陷奴境。”而在一篇以虚拟 檀君等民族英 雄审判历史罪人的文章中,通篇都是针对 古代中国,并将 金富轼、 崔致远、朴寅亮甚至 薛仁贵(被认为是 高句丽叛将)等通通定为民族罪人,实际上是对中朝历史关系与文化渊源的决裂,以树立 韩民族的主体性,这也是《大韩每日申报》否定古代中国的意图所在。
《大韩每日申报》否定 古代中国这一点,可谓是与《 独立新闻》一脉相承,但对当时的 清朝却抱较大希望,这与《 独立新闻》一向鄙视清朝的论调大相径庭。一方面,《大韩每日申报》的主笔 申采浩、 朴殷植等深受中国维新思想家 梁启超的影响,与《独立新闻》的 徐载弼受 日本、 美国影响不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清朝正在实施新政与 立宪运动,包括《大韩每日申报》在内的 爱国启蒙运动主导势力对此深感共鸣,故将清朝视为改革的典范,目的是为了敦促韩国的改革。《大韩每日申报》一直在追踪 清末新政和 立宪运动的动态,并写道:“改革乎!改革乎!清国政府今日实施改革乎!实值得欢迎与祝贺者也。彼虚傲自大之清人,今日唤醒宿梦,脱却旧习乎!因循媮惰之清人,今日思想进步、鼓励志气;腐败无能之清人,今日刷新精神、进取事业。世界最古之 支那国土,将呈出新面目;东洋最大之 爱新觉罗氏政府,将发布新制度矣。”又对清末改革高度评价道:“此全部方策置于实行,依例将要几年光阴,然今其皇帝与首领元老进路于此问题,以此形态观之,美哉清国后运!"《大韩每日申报》之所以如此赞颂清朝的改革,归根结底还是要敦促韩国的改革,如其在评述完清廷改革后,又写道:“东方四千年历史,支那与韩国恒常安危休戚、治乱盛衰互相关系,其风气与性质相适,俗尚与文字不远,大抵 支那文明发达之日,即是 韩国文明发达之期,大韩人士,勉之勉之!”
但是与当时另一韩国报纸《 皇城新闻》一贯支持 清末新政与 立宪运动的立场不同,《大韩每日申报》后来也倾向于支持革命。最开始《大韩每日申报》对 同盟会领导的几次起义进行负面报道,但后来又指出清廷改革的原动力不是 西太后、 袁世凯、 张之洞或 康有为、 梁启超,而是革命党人,并热情讴歌道:“壮哉志士之血,伟哉英雄之泪,维血与泪方为购入如茶如锦之文明之价金也……今兹清国讲究文明发轫之 预备立宪,岂非几年来革命党、暴动党中此去彼来、彼死此进之许多志士英雄之血痕泪点购得者乎?吾于是乎拜志士之血,舞英雄之泪矣。”并宣称只有通过革命的洗礼,中国才能成为 东亚大陆一等文明国。《大韩每日申报》还曾系统论述在中国“人民与恶政府斗争”的“革命英雄”的时代已拉开序幕。《大韩每日申报》支持革命党也出于对 韩国命运的关注,更进一步说是其对 义兵运动态度的转变,正如其论述中国革命的文章末尾所言:“本记者革此论,其主观不在 支那,而在 韩国。”似乎便暗示了这一点。
《大韩每日申报》作为当时 韩国第一大报,规模不断壮大,到1909年已在全国各地建立51个分社。而 日本人对《大韩每日申报》的迫害也日益升级,先是对 裴说等进行恐吓与人身威胁,但裴说不屈不挠,坚持《大韩每日申报》的编辑方针。而后 日本及 傀儡政府又以“妨害治安”为由多次没收《大韩每日申报》,但《大韩每日申报》又在没收不久后将其重新发行。1907年7月24日, 李完用傀儡政府颁布《 新闻法》,限制韩国的 新闻自由,但这一规定不适用于 英国人办的《大韩每日申报》。于是在1908年4月29日又出台修正版《新闻法》,规定韩国国内以外国人名义办的新闻报纸与海外韩人所办新闻报纸禁止发行,否则没收。与此同时, 日本人也开始与 英国交涉将 裴说逐出韩国,乃于1908年10月9日向 英国驻韩领事戈颁(Henry Cockburn)起诉裴说,10月14日在领事馆进行审判。日本人收集的裴说煽动韩国人、妨害治安的罪证是8篇《大韩每日申报》的报道,其中6篇是报道 义兵运动,1篇是对日本皇太子 嘉仁访韩时日方提议的批判,还有1篇是呼吁 韩国人重视国家独立的论说。最后判决裴说有罪,要求6个月不得办报,并罚款3000元。裴说不服,认为《大韩每日申报》的报道有凭有据,因此提出抗诉。于是 韩国统监府再次起诉 裴说,以1908年中的“须知分被杀详报”(指1908年 韩国人田明云、张仁焕追到 美国 旧金山暗杀帮助日本的前韩国外交顾问 美国人须知分( 史蒂芬孙)之事)、“百 梅特涅不足以压一伊太利( 意大利)”、“学界之花”等报道指控裴说搅乱秩序、煽动暴力、离间韩国人民与政府,对治安构成极大威胁,触犯了英 国在1907年颁布的《关于中国和韩国的枢密院令》(Order council relating to the China and Korea)第5条的教唆、煽动罪名。 上海的 英国在华最高法院派人来审讯,裴说也聘请了 辩护律师,最后仍判决裴说有罪,拘禁3周,6个月不得办报。1908年6月21日押赴上海,在当地英国领事馆服刑,7月15日获释。 裴说回到韩国,身体每况愈下,1909年5月1日因 心脏病而去世,年仅37岁,死后由英国人万咸接替他的事业。
在收拾了裴说以后, 日本又将迫害对象瞄准与 裴说一起办报的韩国人 梁起铎,1908年7月借口他贪污 国债报偿运动的义捐金而将其逮捕,同年9月以证据不足为由将 梁起铎释放。日本通过此次事件使 国债报偿运动受挫,并打击了《大韩每日申报》。尽管如此,经过日本人的轮番攻击之后,《大韩每日申报》仍顽强运行,屹立不摇。于是日本人又收买了《大韩每日申报》社员李章薰,让他出资4万元向万咸买下《大韩每日申报》的版权,事成后万咸遂离韩归国。1910年6月14日以后,《大韩每日申报》版权归李章薰所有, 申采浩、 梁起铎等也先后离开了《大韩每日申报》。此后《大韩每日申报》“议论稍逊”,排日之声名逐渐黯淡。两个月后,《 日韩合并条约》签订, 大韩帝国灭亡, 朝鲜半岛沦为 日本的 殖民地。《大韩每日申报》在1910年8月28日发行最后一号以后,去掉了“大韩”二字,改名《每日申报》,不久后又由 日本人取代李章薰任社长,沦落为 朝鲜总督府的官媒。如今演变为《 首尔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