埠口,也称渡口(ferry)是指道路越过河流以船渡方式衔接两岸交通的地点。也指有船摆渡的,过河的地方。
埠口 位于湖北省襄樊市襄阳区和河南省新野县交界,埠口于河南仅一水之隔!
现在外出旅游成为热门的生活方式,名山大川、名胜古迹和沿海开放城市甚至外国是人们出游的目的地;当人们对远方目标趋之若骛的时候,我和妻在近几年却渐渐产生了一种周末和节假日到本市边远乡镇游走观光的爱好。几年下来,几乎走遍了古老襄阳的所有乡镇——那些小街,那些村落,那些河流,那些山冈,和那些平原……我们觉得这也很有意思。
2006年9月2日,阴历后七月初十,一个薄阴天气,我们又去了一回襄阳县最东北的程河镇(襄阳现在改称区。可我还是喜欢叫它县,那是一个从西汉起就有的、从古至今未曾变更、非常有名气的古县名),而实际的行程却是到它所辖的埠口——鄂豫两省交界处的一个小街。
从襄樊市到周围各乡镇,总是坐中巴,也只有中巴可坐。中巴车作为主要公共交通工具。在城市大街小巷窜来窜去,是当下中部地区的中等城市的特有现象;这些城市还没有沿海发达城市的那种交通气派,处处通着大公交车;中巴车作为历史早已从那些发达城市消失掉了。中巴毕竟是中巴,并不像公交班车那样准时规范,在城里走走停停地候客,磨蹭了近一小时,到埠口已经十点四十。
这段行程共一百一十里,一路穿过张湾、双沟和程河三个镇。恰恰是县境内唐河上中下游的三个乡镇。张湾镇紧靠樊城东端,是唐河汇入汉水处,双沟镇在中游,程河镇已经到上游了,它的边缘跟河南省接壤。一路行来,地形地貌渐渐变化。双沟以北我们从未到过,过了双沟就感觉陌生和新鲜了,这里再也看不见山冈的影子,也见不到水稻,大约进入了唐白河的河套地区,属于小小的冲积平原,地势平旷,村落稠密。系沙质土壤,满眼所见以旱庄稼为主,玉米、棉花、花生、芝麻以及高粱。土地肥沃,都长得很好。田里的玉米棒子已经掰下了,青苍色的玉米田半腰挂着枯黄的包衣;花生正是收获季节,到处是拔下的花生秧子,人家门前坐着的妇女头顶花手帕,围着花生秧子摘花生果,处处晾晒着黄澄澄的新鲜花生,空气里飘着花生的甜味。
快到程河镇的时候见到路左数十米外有一些装坪沙石的卷扬机和小红砖房,我知道那地方是河岸,却看不见河流的形迹——一眼望去全是庄稼和远远近近的村庄的树木,河流隐身其中。然而,一晃,树林和庄稼露出一条缝隙,立刻有河流一闪,露出了弯曲的河湾和高高的陡峭的岸,眨眼又不见了。原来唐河的两岸很陡直,河床狭窄,没有河滩,不到近前难以发现。又见一条又窄又深的小河横路而过,河湾里有茂密的苇丛和柳林,几只白鹭在上空翔舞,又落进柳丛不见了。
车在程河镇十字街稍作停留后继续东北行,半小时后到埠口。十年前埠口曾是襄阳县的一个镇,撤乡并社后归并程河镇。因为当初是政府所在地,有过建设,街道整齐宽畅,两边是整齐的二层楼房,贴了白瓷砖;但大多数是农家,经商的门面并不多,门前摆满花花绿绿的塑料制品、日用品和农具,生意清淡。农商杂处,使得这小街既像乡村,又像集镇,别有意思。
我们想看看唐河的风景,一个妇女顺手一指:喏,前头是十字街,到了十字街顺西街往前走,不足二里地就是。又问河南地界有多远,想去转转,那妇女说,过了河就是。作为当年行政的遗存,我们在十字街看到了赫然耸立的镇标,花岗石台基上再起基座,基座上是一只黄灿灿的镀铜帆船。但不是本土当年的单桅或双桅船,而是西洋的多桅船。正鼓满了风,昂首行驶。看台侧的说明文字,知道为什么以帆船为镇标了,原来埠口小街地处鄂豫两省的襄阳、枣阳、新野、唐河四县交界处,当地俗语有“一脚踏两省,鸡鸣闻四县”之说;又靠唐河岸边,早先是一个繁华码头,上通河南南阳各县,下通襄樊,然后顺汉水直抵汉口,有“小香港”之称。小镇因船而起,因船而兴,码头和帆船是它的传统象征,尽管现在水上交通已经消歇、没落,但作为镇标之选,帆船依然是首选。本来当年建造镇标的时候帆船已经是历史的记忆了,现在此镇已撤,镇标又成为历史记忆的历史记忆了……世事变化之快,出乎人们的意料。台侧有镏金的说明文字,当年参与其事的地方官员均列名其中,字迹至今清晰明亮,甚至熠熠有光,我一一读下去,对每一个名字都抱着浓厚的兴趣,尽力猜想每个名字背后的身世与现实,想象当年他们身为地方官员处理决断的气魄和神色,猜测如今他们身在何方。我觉得,无论如何,这些名字已经成为一方的历史了。
镇标下面有两个水果地摊,有各色苹果、两三种梨和葡萄,有当地出产,有外地进货,混杂摆放。当地产杂牌苹果、小麻梨四五角钱一斤,而河北来的大梨一元钱一斤,套有塑料软套。卖水果的妇女一口河南口音,面皮晒得黑红。我笑着问她,你是不是河南人?她大约觉得这是湖北的地盘,只是笑笑说,我是本地人。本地是一个巧妙的回答。妻子买了四只河北梨,削了吃解渴。十字街往东,当街是农贸市场,钢架塑料大棚下水泥结面的长台子摊位。今天是热集,市场里人不少,但也不是很稠,农忙是一个原因,接近中午要散集也是一个原因,但也许本来就是这样,僻远小街,冷落是它的本色或命运。市场上主要是蔬菜鸡鸭的买卖。这个市场也是当年行政的遗存,现在显然无人管理,不见一个工商管理人员和干部模样的人,是真正的“自由”市场,农民进行着接近原始性质的基本交换。这也许是老子所谓的无为而治的景象吧。
西街很短,却依然宽阔,依然是整齐的二层楼房。依然是当年镇政府所在地的气魄;然而人家门前堆满花生秧子,人们正忙着收摘或晾晒花生。从楼房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屋后庄稼地里的花生、棉花和玉米,一片苍青的秋色。天上蒙着薄云,没有风,庄稼凝然不动,似乎在沉思。出街的时候见到了花生摘果机,机械停止了工作,地上有一堆刚剥打下来的花生米和打碎的花生秧子,红色的花生米跟泥黄色的土坷垃混在一起,刚才工作的几个人在一旁休息,只有一对老年夫妇在收拾花生。花生摘果机构造简单,半人高,形如旧式手摇风车,电动和机动均可。这种机械我尚未在别处见过,本地是花生产地所以会有这种专用机械,也算地方风物吧。妻和我尝了两颗花生,我们记忆中的生花生是带甜味儿的,这些花生却不怎么甜。
不远处可以看见大堤,堤下长着高大茂密的杨树。我们跟一个散集回家的跛脚老汉攀谈起来,老汉精瘦,头发干燥花白,穿着很旧的化纤布裤褂,皱巴巴的,沾染着斑驳的农家日子的痕迹。他肩头背一条蛇皮袋子,一走一跛,但速度不慢,我们稍稍放慢脚步就能同行。老汉一口河南口音,已经跟埠口街上妇女的口音完全不同了,原来他是对岸村庄的人,那是河南的村子,归新野县王庄镇管辖,但沿河村庄的村民赶集就到埠口,王庄反而去得少。他说以前河里船可多啦,船挨船,船碰船,码头上热闹得很。现在一只也没有了,问问原因,他说,现在都用车,跑起来又快又方便,谁还到河里使船呢?脚下是一条乡村公路,说说话就上了大堤,看见了唐河。河上有一座低矮的水泥桥,通到河时岸。
看见了唐河。河岸陡峭,河面约两百米。河道不直,两头望不多远就转弯了,有点扑朔迷离的感觉。跛脚老汉笑笑,说,“唐河弯,白河滩”——那边的白河沙滩大,这边的唐河转弯多嘛。河水清澈,两岸树木茂盛,风景不错。记得三前年我在下游的洪山头看过一次唐白河,河水酱油一般,漂着白腻的泡沫,发出难闻的气味。那是上游河南的小造纸厂造的孽,而隔着省,管不了。程河有一个村子的人饮用了污染的水,癌症患者急剧增加,有报道说严重时死了人找不到抬棺材的。后来一个小学生给河南省委书记写了信,据说受到书记的重视,这不,河水真的变清了,那些造纸厂大概是真的停了。防洪大堤高高的,堤下树木茂密,庄稼也很好;耳朵里很静,能听到远处村庄的细细的鸡鸣声。但这静似乎有一点过于寂寞,缺乏一点河流应有的生气。是的,河上不见鹭鸶、鱼鸥之类水鸟的影子,连一只小小的翡翠鸟也不见。流水有些孤独。我是水乡长大的,我知道,这河里还没有什么鱼。要使一条饱受创伤的河流复苏,重展大自然的美丽容颜,我们还需要耐心。
这座桥一定建得很早,桥墩极矮,几乎贴着水面,过不了船;水泥桥板朴素简单,没有护栏。建桥人也知道这条河是用不着再行船了。河南一边泊着两只铁壳平底挖沙船。却没工作,也不见人。我搜寻码头的遗迹,除了泥岸还是泥岸,岸上种了芝麻、花生和高粱,一片野地风光,码头在哪里呢?怎么一点痕迹也没有?跛脚老汉记忆中的繁华何在?他的记忆也不过是短短四十年前的景象……
桥上可以跑汽车,但车不多,大约四五分钟一辆,多的是农用车和小型手扶拖拉机,车上坐了些妇女孩子。一辆小型客车驶过来,牌子上标明“新野——埠口”,坐满了旅客。埠口早已不是行政中心了,也不是码头了,但还是跟河南腹地县城通着客运,表明它的历史传统依然存在,地理特殊性依然在起作用。
旧桥的一侧并行竖立起一排高大气派的新桥墩,其高度跟两边河堤取平,靠湖北的一侧已经铺了桥梁,但河南一侧没铺,也不见施工的迹象,看来停工很久了。为什么半途停工呢?,——想问问,却无处可问。而跛脚老汉却满有信心地说,还要建,怎么不建?不知道他有什么根据,但愿不是他的朴实而美好的愿望。
在桥上有一个收拾花生的男人,跟他攀谈起来,他矮矮墩墩的个子,黑而圆的脸,很精干,正在把机器打下的花生装车,十七岁的儿子帮忙。他种了四十亩地,算一个大户,每年只种一季花生,如果种两季,上季小麦,下季花生,那花生就瘪小,两季反不如一季。这里距我的家乡襄阳东乡不过一百余里,但我的家乡却是一年稻麦两季,稻麦都能高产。据1989年版的《襄阳县志·农业·耕作制度》记载,襄阳县的气候热量丰富,大田作物一年两熟有余,但历史上因为生产条件所限只能稻麦杂粮轮作,多为两年三熟或三年五熟。而这里一年两熟却有问题,毕竟纬度不同了,我的家乡在版图上属于中国南方的最北缘,而这里却属于北方的最南缘,恰处于分野线上,所以有这样的显然之差。土壤也不同,这里是沙土型潮土,而我们那里则是黄棕壤为主,适宜水稻种植。我们那里到处是山冈、水塘、溪流和水田,是娟秀的水乡特色。而这里不见水田和山冈,平原一望无际,是质朴的北国风光。我们那里不种花生,我的童年时代花生是稀罕物,只有过年才能见到,只有街上小摊才能买到。在这里却是大宗庄稼,路上、野地、院门前全是它!
这家农户有夫妇俩和一个儿子,平时不忙,农忙时请人帮工。我问他种地有没有政府补贴,他说有,多少?一亩十几块。他告诉我,河南的村子都发放了,湖北的没有,两个省不一样。我的家乡是有补贴的,同是一个县区,不知为什么埠口没有?
我们又尝了这家的花生,怪!怎么完全没有甜味儿?干干的。硬硬的,比刚才在西街吃的更不甜;而襄阳城东汉水上鱼梁洲上的花生我们年年吃,那个甜,那个脆,没法说。再细看眼前这花生的颜色,是一种浅浅的土红色。而鱼梁洲的花生却是深红的颜色哩!难道真的如晏子所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吗?
过了桥,登上河南的大堤,眼前出现一个村庄,紧挨大堤下,房屋挤得很紧,一式的青瓦院落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其间留出了横直通道。村里有许多大树:多的是枣树、楝树和椿树。村里人正在做午饭,炊烟袅袅,鸡鸣犬吠,妇孺行走,而男人们仍在地里和公路上收摘花生,农忙季节呀!村口的水泥牌子上写着“水台子”三个红字,是村名了。顺公路从村北走过去,路两边有新建的家舍,人们有的吃饭,有的仍收拾花生。看见了夹在其中的水台子小学。星期六,学校的铁栅栏大门紧锁了,不见人,只见到国旗在空中飘扬。过了小学,视野豁然开阔,便看到了远处的村庄,平原,公路,是中原的气象了。这里,汽车牌照都写着“豫”字。而不是我见惯的“鄂”字,蓦然惊觉:满耳已经是地道的河南口音了,自己正身处异乡呢。忽然看见一辆车上写着“湖北襄阳”,倒觉得新鲜亲切呢!
返回时在河南一侧看见。个人站在浅水里撒网,岸上停着他的摩托车。我们雀桥上坐下看他撒了几网,都是空的。返回湖北一侧后,我们从大堤另一头走下,到堤下的村子里串了串,明显感到了。河两岸的差别,从房屋式样看,水台子的院落房屋都是传统的中原风貌,道貌岸然;这里的房屋却是荆楚传统,自由散漫,零乱无序,村中有大片的隙地,长满荒草杂树一连树也不一样,这边多的是梧桐和水杉,以及桃杏。河东河西,就像两幅风格流派迥异的画,给观者的印象和感觉截然不同。此外,水台子烟火旺盛,而这里有许多房屋没人居住,破旧歪斜。我知道这些房屋的主人都远走高飞打工去了。一条河,两个省。湖北这边,打工是农民谋生的好手段;河南那边,多数人却老老实实地种花生,“乡隔二里地,风俗大不同”呵!
返回埠口时已是下午一对余,吃了一碗饺子,又走出东街来到野外,看到了很好的庄稼:棉花每根枝条都蛄了一串串铃铛似的桃子,芝麻的青色蒴子一直排列到梢上,我和妻不断地感叹。路边有一块菜园极富诗意,吸引我们进去参观,冬瓜横七竖八地躺在秋天的半枯的叶丛中,韭菜开了白色的小碎花,朝天椒红如火焰,只有火葱受了干旱,瘦弱萎黄,被看园的老汉小心地培了土保墒。园子中间栽一架葡萄,一棵毛桃树,一棵樱桃树,一丛小茴香。看园的老汉七十多岁,面目清癯,却很干练,他告诉我毛桃每年都结得很多,吃不了。他把“葱”说成“琼”,上声,大约是当地土音吧。一路遇到的年轻人却不这样说了。
从埠口田城后,我翻了翻襄阳县志,其中有一幅手工绘制的囊阳县行政略图,很简陋,取之于孟广澎民国二十二年十二月所写的《巡视襄阳县报告》。孟亢澎何许人不知道,大约是当时的一个政府官员或者参议之类,否则不会巡视各地井写出报告来。这幅地图上标出的地名很少,埤口倒是标出了,在襄阳县东北伸出的一只锐角上,不过跟现在的叫法不同,叫鄢家埠口,圆圈加点,是区公所的所在地;圆圈上插着一面小旗,那是保安队驻防地的标志。这张图上的地名与现在有很大差别,其中不少现在已经毫不知名了,如武家坡、张营、老营,在这张图上是重要的地名,现在仅仅是村或比村稍大一点的“片”一级的地名。这些没落的地名当时都是行政中心或繁荣的集镇,或者是重要的交通要地;后来行政中心转移,集镇随之消亡,有些则是交通方式和路线的变更导致的消亡。当然,与之相对的是新集镇的出现和新地名的登上版图。这张图上就不见程河镇,那时候,程河被埠口管辖。现在程河倒过来管辖埠口。埠口的没落完全是码头关系;码头的没落,完全是交通的关系;而交通的水陆变化,则是更复杂的社会变革的结果。除鄢家埠口外,这张圈上的还有许多地名跟现在不同:双沟镇在图上叫双镇,泥嘴镇叫泥镇,朱集叫朱家集,古驿叫吕堰驿……几乎没有一个完全相两了。这是时代变迁的标志,是社会演进的痕迹。据我所知,这些地名变更的一个规律是尽量简化原地名,朱家集简称为朱集,竹条铺简称为竹条,鄢家埠口简称为埠口,黄龙墙简称为黄龙……可是去掉这些原有的名称元素“鄢家”、“铺”、“壋”之后,原名中蕴含的历史信息和地方文化信息也随之荡然无存了,干巴巴的。我想,如果把一个地方看做一个有生命的事物,它的原名就是它的乳名,带着它的生命讯息,引发后人或游人的历史想象;如果去掉某些元素,或随意改变它,就会失去这些宝贵的讯息,蒸发掉淋漓的生命元气,索然无味。
这张图的绘制距今已七十三年,刚好一个人的一生。鄢家埠口走过了一个人的一生,似乎也经过了一个沧桑轮回。可以推想。埠口对岸那些河南的村庄集镇,大约也是一样的命运吧。鄂豫边境游了一日,归来有了这一点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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