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哀诗》是民众生活的写照,与宫廷诗相对应,有鲜明的民间色彩。从汉代的建安七子王粲,到晋朝的张载,再到唐朝的杜甫,诗歌形式、内容、水平在一步步扩大、充实、提高。虽然《七哀诗》在中国传统诗歌队伍里,是弱小的群体,史来不被人重视,但是却不能忽视她的存在,抹杀她的功绩。《七哀诗》的成就,在于有悲天悯人的情怀,细致入微的描写、真实客观的记录。
三别《七哀诗》现存的作品中,以汉代的建安七子王粲的《七哀诗》为最早,其中《西京乱无象》一诗,最能代表汉魏风骨,堪称典范之作。用举重若轻之法,典型概括了战乱给人们带来的灾难,读来令人为之落泪。而晋朝张载的《七哀诗》亦名佳构,作品凄怆感人。《北芒何垒垒》一诗末句“昔日万乘君,今为丘中土”更让人生无常之感。唐朝杜甫的《三吏》、《三别》,向为众人熟知,在此就不再赘言。[2]
《七哀诗》的产生,往往是伴随着战争、兵燹,接着便是朝代的更替,或者朝廷的衰败。《七哀诗》的形成、发展,亦即是朝代更替的见证,其作用如同摄像机、麦克风和新闻特写。《七哀诗》既有文学性,又有新闻性,还有文献性,在资讯不发达的古代中国,诗歌往往兼有多种功能,而以《七哀诗》最有代表性。
到了后来,由于格律诗歌的兴起,唐诗、宋词、元曲等,相继在中国古代诗歌历史上风起云涌,淹没了古诗乐府,吞没了柏梁体,席卷了骈文,也兼并了四言、六言诗歌。自然,作为诗歌王国里的弱小群体《七哀诗》,亦遭到了灭顶之灾。在后来的中国历代诗歌选辑里,就很少再看到有《七哀诗》的出现。因此,挖掘、钓沉、收集、整理、研究即将绝迹的稀有诗歌品种《七哀诗》,就更显得迫切和必要。
在汉代王粲、晋朝张载的《七哀诗》,还是以五言诗为主要表现形式。王粲的《七哀诗》多用平韵,而张载的《七哀诗》则以仄韵为主。到了明末清初,王马为的《七哀诗》,则是以七言诗为主要表现形式,在结句处外加衬词。句数不等,或者对称,或不对称。在转句加衬词以外,还转韵。前面多用平韵,到了转句、结句,就换成了仄韵。与王马为同样是活动在明末清初李世锡的《哀沅》一诗,则是三、四、五、六、七、九、十一言不等,而以三言诗居多,其次是七言诗,再次则是四言诗、五言诗。在用韵方面,也是平仄互换交错不一。这充分显示出《七哀诗》的表现形式活泼多样,灵活多变。用这种形式来表现沉痛的战争、瘟疫固然可以,那么用来表现其他方面的内容,当然也可以。[2]
【其一】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
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
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
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
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注释
1.遘:(gòu)
2.粲:(càn)
评析
作者十七岁那年,董卓把汉献帝挟持到了长安,董卓和他的部将李傕、郭汜等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苦难的现实迫使身为贵公子的王粲一再逃难,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确是领略到了战乱给老百姓带来的痛苦。这首诗就是反映作者离开长安时看到的乱离景象,和由此而产生的悲愤心情。诗人在“白骨蔽平原”的凄惨景象中,被一个饥妇弃儿的事件深深地打动了。于是他摄取了这一场面,着力加以描写,使充满死亡丧乱的社会现实更具体、更真实、更典型地展现在读者的眼前。饥妇的声声泣,字字泪,牵动了诗人的愁肠,激发了诗人的壮志。由于登上了汉文帝的陵墓,这位葬身“黄泉之下”的西汉贤君,又使诗人自然联想到《国风·曹风·下泉》诗的作者,一种忧世思治的心情不禁油然而生。“南登”两句,把诗人留恋故国,不忍离去,而又不得不离去的复杂心情,描绘得非常动人,历来受到人们的赞赏。
【其二】
荆蛮非我乡,何为久滞淫。
方舟溯大江,日暮愁我心。
山冈有余映,岩阿增重阴。
狐狸驰赴穴,飞鸟翔故林。
流波激清响,猴猿临岸吟。
迅风拂裳袂,白露沾衣襟。
独夜不能寐,摄衣起抚琴。
丝桐感人情,为我发悲音。
羁旅无终极,忧思壮难任。
【其三】
边城使心悲,昔吾亲更之。
冰雪截肌肤,风飘无止期。
百里不见人,草木谁当迟。
登城望亭燧,翩翩飞戍旗。
行者不顾反,出门与家辞。
子弟多俘虏,哭泣无已时。
天下尽乐土,何为久留兹。
蓼虫不知辛,去来勿与谘。
王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人,三国时曹魏名臣,也是著名文学家。其祖为汉朝三公。献帝西迁时,王粲徙至长安,左中郎将蔡邕见而奇之。后到荆州依附刘表。刘表以王粲其人貌不副其名而且躯体羸弱,不甚见重。刘表死后。王粲劝刘表次子刘琮,令归降于曹操。曹操辟王粲为丞相掾,赐爵关内侯。魏国始建宗庙,王粲与和洽、卫觊、杜袭同拜侍中。其时旧制礼仪废弛,朝内正要兴造制度,故使王粲与卫觊等典其事。王粲强记默识,善算术行文;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有《王侍中集》。与鲁国孔融、北海徐干、广陵陈琳、陈留阮瑀、汝南应玚、东平刘桢,合称「建安七子」。王粲为"七子之冠冕",文学成就最高。他以诗赋见长,《初征》、《登楼赋》、《槐赋》、《七哀诗》等是其作品的精华,也是建安时代抒情小赋和诗的代表作。明代人辑录其作品,编就《王侍中文集》流传后世。著名的文学典籍《昭明文选》中也有王粲的作品。建安二十二年卒,享年四十一岁。[3]
七哀诗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借问叹者谁?言是客子妻。
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4]
曹植<<七哀诗>>(明月照高楼)(下简称本诗)运用了诗经的赋比兴的表达方法,来达到抒情传意的目的。
本诗明写怨妇思念远方良人的情怀,暗写诗人对兄长的情意和自己郁郁不欢的心情。
首两句“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运用了“兴”的手法带出女主角的背景:明月高照,思妇独倚高楼,对影自怜,思念远方的夫君。由明月,流光,高楼,徘徊,引起联想,思妇月夜难寐念良人,典型的“兴”的表达方式。
次两句“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运用了“赋”的表达方法,承接上两句直接点出本诗的主角——愁思妇的情怀——悲叹和哀伤,因为思念良人而不得见,甚至音讯亦不能通。这是典型的白描手法即“赋”的表达方法。
第五六句“借问叹者谁,言是客子妻”也是以“赋”的方法来表达的,但是以问答的方式来达到“赋”的表达效果的:“请问楼上唉声叹气的是谁?回答说是异地客旅者的妻子。”直截了当,干脆利落,明白如话。
第七八句“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承接上文,继续以“赋”的手法表达。思妇诉说她的孤独和寂寞:“夫君已远行在外超过十年了,我只好孤清地独自栖居。”透过思妇的诉说进一步描述思妇的哀叹,非常直接。
第九十句“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运用了“比”的手法进一步表达思妇的哀怨情怀。将夫君比喻为路中的清尘,将自己比喻为污浊的水和泥,喻意两人相差太远,难以融合在一起,也比喻夫君高高在上,对己不屑一顾,自己卑微在下,不能攀附,非常悲哀。
第十一十二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承接上文,同时以“比”和“赋”的手法表达思妇的哀怨情怀。清尘是浮的,水泥是沉的,浮沉所处的位置是不同的,因而和合在一起的机会是渺茫的。浮沉是比喻,点描出不能谐和的悲哀。
第十三十四句“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是运用了“比”的手法表达思妇的心志。思妇见弃,不单不以怨报之,反而愿意牺牲自己:“可以的话,我愿意化作西南风,在人间消失而进入夫君的怀抱中!”思妇对夫君何等的忠诚和忠贞!为了得见夫君,不惜将自己比喻为西南风,化入君怀!
第十五十六句“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运用了“赋”的方法表达思妇被冷待的遭遇和情怀。思妇很了解夫君的性情,超过十年了,音讯全无,“夫君的胸怀早已不向我开放了,我还有什么可依靠的呢?”哀怨之情,直透长空。这两句的表达非常直接,正是“赋”的典型手法。
本诗通篇表面上描写思妇诉说被夫君遗弃的哀怨情怀,实际上暗喻自己被长兄疏远排斥的苦闷和郁抑,这是另一种意义上运用了“比”的表达方法,这是诗人更深层的自况自喻。
(一)
北芒何垒垒。高陵有四五。
借问谁家坟。皆云汉世主。
恭文遥相望。原陵郁膴膴。
季世丧乱起。贼盗如豺虎。
毁壤过一抔。便房启幽户。
珠柙离玉体。珍宝见剽虏。
园寝化为墟。周墉无遗堵。
蒙茏荆棘生。蹊径登童竖。
狐兔窟其中。芜秽不复扫。
颓陇并垦发。萌隶营农圃。
昔为万乘君。今为丘中土。
感彼雍门言。凄怆哀今古。
(二)
秋风吐商气。萧瑟扫前林。
阳鸟收和响。寒蝉无余音。
白露中夜结。木落柯条森。
朱光驰北陆。浮景忽西沉。
顾望无所见。唯睹松柏阴。
肃肃高桐枝。翩翩栖孤禽。
仰听离鸿鸣。俯闻蜻蛚吟。
哀人易感伤。触物增悲心。
丘陇日已远。缠绵弥思深。
忧来令发白。谁云愁可任。
徘徊向长风。泪下沾衣襟。[5]
汉末时期巨大的社会动乱,给普通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对此,建安诗人曹操、王粲在诗中都有真实动人的描写。这场大动乱,也给最高统治者带来灭顶之灾,刘汉王朝不仅皇祚断绝,就连他们的陵寝也遭受空前的破坏,曹丕云:“丧乱以来,汉氏诸陵,无不发掘。”(《典论》)张载这两首诗对此抒发了深沉感慨。这里选取第一首进行赏析。
第一首诗的前六句,诗人从远观角度写汉陵的荒败。发端二句突兀而起,勾勒一幅苍凉的丘山坟冢图:“北芒何垒垒,高陵有四五。”诗人纵目远望,只见北芒山上坟冢垒垒,有四、五座高坟格外显眼。“北芒”,即芒山,在洛阳北边,汉魏以来,帝王公侯的陵寝多建于此。可是历史经历了汉末的大动乱,建于北芒的王公贵族的陵墓,早已衰败不堪,诗人这里用“垒垒”二字总括之,荒凉意隐含其中。一个“何”字则真切道出诗人目击此景象后的惊叹情态。“借问谁家坟,皆云汉世主。”那散落在垒垒荒坟间的四、五座高陵,也是杂草丛生,除了比其他坟冢高大以外,再无他别。是民间坟,形状又何其高,是帝王陵,景象又何其惨。诗人难以置信,这就是煊赫数百年的汉室陵墓,不禁一问再问,可是问到的人们都说这就是“汉世主”的坟墓。这里的“皆”字寓意丰富,它很好地揭示了诗人在又惊又疑、似信非信情绪驱使下,广为询问的过程。“恭文遥相望,原陵郁膴膴。”“恭”,指恭陵,汉安帝刘祜陵墓;“文”指文陵,汉灵帝刘宏陵墓;“原陵”,汉光武帝刘秀陵墓;“膴膴”,肥美,“郁膴膴”指草木繁茂。这两句诗互文见义,是说恭陵,文陵,原陵遥遥相望,因无人修治,上面草木丛生。
以上六句写景言情,是诗的第一层。写景曰“垒垒”“郁膴膴”;言情,诗人惊而曰“何”,疑而“借问”。此景此情是一篇关目所在,其景必然要引起历史的回顾,其情也势必导出一番对人生的感慨议论。
中间十四句,诗人回顾汉陵被掘的历史事件、并从近观角度具体地描写汉陵荒败之现状。这是诗的第二层。“季世”两句,交代汉陵荒败的历史背景,在语气上,像有一动乱年代幸存下来的故旧耆老在作深沉的往事回忆。“季世丧乱”指汉末动乱,“贼盗”指汉末军阀董卓及其部众,“豺虎”形容董卓部众野蛮疯狂之破坏性,语出王粲之“豺虎方遘患”(《七哀诗》)。《后汉书》卷七十二《董卓列传》:“何后(汉灵帝妃)葬,开文陵,卓(董卓)悉取藏中珍物。……卓自屯留毕圭苑中,悉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里内无复孑遗。又使吕布发诸帝陵,及公卿已下冢墓,收其珍宝。”接下来“毁壤”四句所描写的就是这一历史事件。“一抔”,一捧土;《史记·张释之传》载张释之对汉文帝云:“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长陵是汉高祖刘邦的陵墓,“取一抔土”是盗墓的婉转说法。董卓军队大肆开掘汉陵,非一般盗墓可比,故言“过一抔”。“便房”,古代帝王和贵族陵墓中供祭吊者休息用的屋子,“启幽户”,指便房终年幽闭的门户被贼盗打开。“珠柙”两句写陵内珍宝被掠。“珠柙”,盛放珠宝的匣子,《西京杂记》云:“汉帝及王侯送死,皆珠襦玉匣。玉匣形如铠甲,连以金镂。”这些帝王生前不可一世,死后还要随葬无数金银珠玉,权势欲、占有欲可谓甚矣。想不到,在季世的大动乱中,陵墓遭掘,“至乃烧取玉匣,金镂,体骨并尽”(曹丕《典论》),往日的一切都成为过眼云烟。这种昔盛今衰的强烈反差,怎能不使人动魄惊心。“园寝”八句,诗人将笔触进一步铺开,由陵墓之残移向陵园之衰。昔日神圣肃穆的汉家陵园,经贼盗洗劫,如今面目全改。园寝(建在帝王墓地的庙)夷为丘墟,周墉(围墙)倾颓无遗,守陵之吏,祭扫之臣,不复存在。这杂草繁茂,荆棘丛生的丘墟,已成为狐兔栖息之地,樵童牧竖牧薪之场,萌隶(农夫)垦植之所。令人感到一派衰飒的图景,非常剧烈的人事迁化。
最后四句是诗的第三层,诗人抒发盛衰无常的感伤之情。“昔为万乘君,今为丘中土。”昔之极盛与今之极衰,形成一组鲜明的对比,对前面的描写作了内容上的总结,为全诗的画龙点晴之笔。也正是通过这一典型事例,诗人对人生的思索上升到哲学的高度:盛衰无常,富贵难永。诗人抚今追昔,不禁联想到战国时齐人雍门周与贵公子孟尝君的一次谈话。桓谭《新论》云:“雍门周以琴见孟尝君曰:‘臣窃悲千秋万岁后,坟墓生荆棘,狐兔穴其中,樵儿牧竖踯躅而歌其上,行人见之凄怆,孟尝君之尊贵,如何成此乎!’孟尝君喟然叹息,泪下承睫。”(转引自《文选》李善注)雍门周于孟尝君尊贵之时,预言其死后葬身之所必衰,揭示盛衰无常、富贵难永之理,可谓具有哲人的眼光。张载目睹之荒败汉陵,与雍门周所预言的境界,完全吻合。他们虽古今相隔,但精神却是遥遥相接的,雍门周所谓“行人见之凄怆”,也正是张载此时之情绪的写照,故他以“凄怆哀今古”收束全诗。一个“哀”字点应了诗题;“今古”二字则把现实之哀与历史之哀融合一体,也就是把己之哀与雍门周之衷融合一体,使此诗的主题思想突破一时一事之限,从而更加深沉开阔。对于人生的探索,可以说是一个古老的哲学命题,从雍门周生活的战国时代到张载生活的西晋,每当个人意识觉醒时,这一命题便成了人们无限伤怀和思索的问题,如果说对生死存亡的重视、哀伤,对人生短促的感慨、喟叹,从建安直到晋宋,从中下层直到皇家贵族,在相当一段时间中和空间内弥漫开来,成为整个时代的典型音调,那么,张载这首《七哀诗》正是这一音调中令人凄寒彻骨的一个音符。
张载,西晋文学家。字孟阳。安平(今河北安平)人。生卒年不详。性格闲雅,博学多闻。曾任佐著作郎、著作郎、记室督、中书侍郎等职。西晋末年世乱,托病告归。张载与其弟张协、张亢,都以文学著称,时称“三张”。其中,载、协相近,亢则略逊一筹。《文心雕龙》说:“孟阳、景阳,才绮而相埒。”一说,“三张”指张华与张载、张协二人,张亢不在其内。明人张溥把张载和张协的作品辑为《张孟阳景阳集》,收在《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