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乐夜思(汉英对照)》名字,来自书中最后一篇的题目。那篇文章,是谈论对于热核战争的忧思的。看起来,热核战争的危险,是作者当时关注的热点。书中有好几篇是谈论这个话题的。除了这个和其他几个重大课题,这本书还比较集中地谈到了一些奇异的、也就是科学所不知道、无从索解的事物。2500多米的海下喷出的300多摄氏度的热水里,竞有活得好好的细菌;羊瘙痒病的慢作用病毒里,找不到DNA和RNA;甲虫oncideres妈妈会寻到共生树产卵,完了还不忘把树枝切断;人的皮肤怎样做到仅凭催眠师的暗示就能烧起燎泡或除掉疣子;还有,还有,聪明的马,聪明的猫和蜜蜂……
托马斯写这些,不仅是为了满足我们的好奇。这里谈的是科学教育。弄得不好,科学教育是容易成为迷信教育的。我们从小学科学,就是学着相信。从来没有人教我们去怀疑。我们以为科学是既定的,万能的,只要相信,学会,就成。托马斯说,不,我们是无知的。20世纪科学的最大成果,就是知道了我们的无知。科学就是一大堆困惑。科学就是承认无知。批评愚见,激发思索,切中时弊。人间真理,复杂深奥,需要这样的科学家的头脑,而出之于诗人的语言。
难忘的火灾眼角让科学管事儿炼金术聪明的动物说气味我神奇的节拍器关于说话的说话七大奇观人工心脏无边风光处处新基础科学与五角大楼科学与“科学”收容所的需要利他行为作伪与失败医学与原子弹痴呆问题测谎机科学建言大脑里的阁楼人文与科学论可疑的事物聆乐夜思译后记
《聆乐夜思(汉英对照)》是作者在1980,1981,1982,1983这四年里,给美国几家杂志写的专栏。有些话题是从前说过的。可是,放在《聆乐夜思(汉英对照)》里,它们又有了新的意义。最终是要强调,我们无知的领域还有很多,科学的前景依然远大而光明,而科学教育也大有可为。
好多年没在春天里做翻译活儿了。一来贱躯似乎颇不宜于春寒,二来每年的三月到五月,总是我最为紧张的时段,因要给毕业生看论文。今年破了例,竟然在这两个多月里,把刘易斯·托马斯的这本小书做完。上课如常,身体竟也没出新的毛病:这在我是值得欣幸的。
译稿弄完,照例该写点什么,至少聊赘数言,附在书末。因为总觉这是译者应有的礼数,就像跑堂的上菜时报个菜名。可是,这一次实在无话可说。一则上了几岁年纪,早不像以前那么饶舌;二则这次是出版社集中推出托马斯的好几种书,关于老托其人其文,我见到的,读者也都见到,不要我来说了。
然而,还是觉得像有义务似的。那就借此版面,少说两句。也算是利用这个机会跟读者朋友交交心,不过,这好像又偷偷地把义务变成特权了。
先是一点信息。这个集子所收的,是托氏1980,1981,1982,1983这四年里,给美国几家杂志写的专栏。其中,“说气味”刊于《新英格兰医学杂志》,“难忘的火灾”刊于《纽约书评》(原题为“Unacceptable Damage不可接受的破坏”),其他篇章多数刊于《发现》;只有两篇,“七大奇观”和“无边风光处处新”,或许在结集之前没曾发表。
这些文章,我觉得比较好玩的,是谈论炼金术,动物,气味,起搏器,说话,奇观,测谎机,大脑里的阁楼,还有眼角,等等数篇。读之不但增加见闻,而且也是可作进一步思考的有趣材料。
比较沉闷的,是关于科学研究和原子弹的那些。这个集子里面,这两个话题比从前更重些。似可说明它们是这一阶段托马斯氏心中老在考虑的话题。
好玩的那些,有些话题是从前说过的。可是,放在本书里,它们又有了新的意义。比如气味,在《细胞生命的礼赞》中已经说过。在彼书,我以为那是讲这个世界的同一性的;而在本书里,则主要想说那是我们无知的领域。跟相关的几篇一道,最终是要强调,我们无知的领域还有很多,科学的前景依然远大而光明,而科学教育也大有可为的。
关于科研的几篇,我们可以把它们跟“无知”这个主题一同来看。基础科研的出发点不是确定性,而是相反。关于原子弹的几篇,那确是沉闷。何况,这个话题也有些过时。可是,在冷战以后的世界上,核扩散一直还在进行。近期的紧张状况,尽管不像当年两个大国之间的那样让人难忘,但局部地区的愚蠢行为,也还是让我们不能完全无动于衷。
而且我想起了,几十年前,面对核战争的威胁,那一代中国人所耳熟能详的豪言壮语是,“南方不亮北方亮,黑了西方有东方”。意思是,中国入不怕原子弹。杀死几亿,也不打紧的。可怪的是,当时怎么就没想到,上亿人的死亡,意味着什么;还有那么多一时死不了的,他们感觉如何,你又怎么去帮助,去救治他们。就是没有人去想这些。
当时的我们,面对这样的人间惨剧的威胁,何以如此麻木不仁?!我们曾经是怎样的一伙?我们怎样成为那么一伙的?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托马斯的文章,照见了我们较为黑暗的一面。是该想想堕入那黑暗的原因,以及今后如何避免堕入那黑暗的路途所在了。
最为吃重的一篇,是那篇谈论人文与科学的。科学教育,弄得不好,是很容易成为迷信教育的。我们从小学科学,就是学着相信。从来没有人教我们去怀疑。我们以为科学是既定的,万能的,只要相信,学会,就好。托马斯说,不,我们是无知的。20世纪科学的最大成果,就是知道了我们的无知。科学就是一大堆困惑。他要改变科学教育的课程表,首先要教年轻人知道我们的无知。“基础知识”可以往后放。这一提议是严肃的,也是当今中国人迫切需要的。如果认识到,科学就是困惑,就是学会去知道人的无知,那么,我们在谈论“科学发展”的时候,就会想到,这可能也意味着在一大堆困惑中发展,就会想到,我们可能要学着了解,我们实在不知道如何去发展。发展所牵涉的人的行为,社会的行为,社会的走向,实在是世界上最为复杂,最为难以预知的事情,需要更多的开明,公开和开放,需要诸多学科的学者,包括艺术家和广义的作家,更多的探究、怀疑和讨论的自由,也需要一般公众更多怀疑和讨论的自由。只有这样,我们才不至于走上迷信和愚蠢的老路。
最有意思的一篇,我以为是“眼角”。人的眼睛真奇妙,能在游移于不同目标的时候发现新东西;人的语言真奇妙,能在谈论着不同事物的时候产生新理解;人的思维真奇妙,能在出入于不同学科的时候发现新意义。我忽然想到了翻译:往来于外语和母语之间,翻译者是不是也能在母语和外语中,发现只讲母语的人和只讲那种外语的人所未曾发现的什么?是不是能看到一些作者未曾想到,或没想去表达的东西?刘易斯·托马斯的文章,我一向是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地翻译的。但是,这并不是说,我的译文与原作之间,就没有多少的若即若离。以为是即了,可能实际是貌合神离;看去是离了,或可能给人以游移目光、发现新意的机会。
想到这次双语对照本的出版,本来心里面增加了不少压力:托马斯所讲的,大多是我所不知道,不理解的。错误不知有多少,这回可是原文具在,跑不了了;还有我那些笨拙拖沓的词句,比之托马斯的流动简洁,更难免贻笑大方。可是,想到眼角,也就想到,读者朋友们方便地把目光在我的译文和原文之间来回顾盼之际,当然会有皱眉,有苦脸,甚至怒容吧,但希望也会有展颜一笑的时候的——怕就怕以后我走在校园里,会多了几只眼角在看我。
李绍明,
2010年5月18日,
雨中的威海寓中。
作者:(美国)刘易斯·托马斯(Lewis Thomas) 译者:李绍明
刘易斯·托马斯,医学博士。毕业于哈佛医学院。一生担任过儿科学、内科学、病理学和生物学等多个教授职位,曾任纽约大学医学院院长和耶鲁大学医学院院长。最后的职位是斯隆凯特林癌症纪念医院院长和荣誉院长。著作有《细胞生命的礼赞》,《水母与蜗牛》,《最年轻的科学》,《聆乐夜思》,《脆弱的物种》和《等等、等等》。除最后一题谈论英语词源学,难于透译外,我社强力推出托马斯氏为一般读者所写的全部五种科学著作汉译本,并附原文,以资参阅。
李绍明,山东高密人。1982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外文系。后留校任教,偶尔译书。译作除刘易斯·托马斯系列五种外,尚有《宇宙为家》,《你干吗在乎别人怎么想》,《祭司与王制》,《欧罗巴的黄金时代》,《摄影大师——500经典巨作》等。现因衰老,流窜海隅,寄住在山东大学威海分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