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卫风·硕人

国风·卫风·硕人诗序：《硕人》，闵庄姜也。庄公惑於嬖妾，使骄上僣。庄姜贤而不答，终以无子，国人闵而忧之。

　　硕人其颀(1)，衣锦褧衣(2)。齐侯之子(3)，卫侯之妻(4)，东宫之妹(5)，邢侯之姨(6)，谭公维私(7)。 　　手如柔荑(8)，肤如凝脂，领如蝤蛴(9)，齿如瓠犀(10)，螓首蛾眉(11)，巧笑倩兮(12)，美目盼兮(13)。 　　硕人敖敖(14)，说于农郊(15)。四牡有骄(16)，朱幩镳镳(17)，翟茀以朝(18)。大夫夙退(19)，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20)，北流活活(21)。施罛濊濊(22)，鱣鲔发发(23)，葭菼揭揭(24)。庶姜孽孽(25)，庶士有朅(26)。^[4]

　　（1）硕人：高大白胖的人，美人。当时以身材高大为美。此指卫庄公夫人庄姜。颀（qí其）：修长貌。

　　（2）衣锦：穿着锦衣，翟衣。“衣”为动词。褧（jiǒng窘）：妇女出嫁时御风尘用的麻布罩衣，即披风。

　　（3）齐侯：指齐庄公。子：这里指女儿。

　　（4）卫侯：指卫庄公，卫武公之子，春秋早期诸侯，在位（前757—前735年）23年。^[5]

　　（5）东宫：太子居处，这里指齐太子得臣。

　　（6）邢：春秋国名，在今山东邢台。姨：这里指妻子的姐妹。

　　（7）谭公维私：意谓谭公是庄姜的姐夫。谭，春秋国名，在今山东历城。维，其。私，女子称其姊妹之夫。

　　（8）荑（tí题）：白茅之芽。

　　（9）领：颈。蝤蛴（qíu qí求其）：天牛的幼虫，色白身长。

　　（10）瓠犀（hù xī户西）：瓠瓜子儿，色白，排列整齐。

　　（11）螓（qín秦）：似蝉而小，头宽广方正。螓首，形容前额丰满开阔。蛾眉：蚕蛾触角，细长而曲。这里形容眉毛细长弯曲。

　　（12）倩：嘴角间好看的样子。

　　（13）盼：眼珠转动，一说眼儿黑白分明。

　　（14）敖敖：修长高大貌。

　　（15）说（shuì税）：通“税”，停车。农郊：近郊。一说东郊。

　　（16）四牡：驾车的四匹雄马。有骄：骄骄，强壮的样子。“有”是虚字，无义。

　　（17）朱幩（fén坟）：用红绸布缠饰的马嚼子。镳镳（biāo标）：盛美的样子。

　　（18）翟茀（dí fú敌扶）：以雉羽为饰的车围子。翟，山鸡。茀，车篷。

　　（19）夙退：早早退朝。

　　（20）河水：特指黄河。洋洋：水流浩荡的样子。

　　（21）北流：指黄河在齐、卫间北流入海。活活（guō郭）：水流声。

　　（22）施：张，设。罛（gǔ古）：大的鱼网。濊濊（huò或）：撒网入水声。

　　（23）鱣（zhān沾）：鳇鱼。一说赤鲤。鲔（wěi委）：鲟鱼。一说鲤属。发发（bō拨）：鱼尾击水之声。一说盛貌。

　　（24）葭（jiā家）：初生的芦苇。菼（tǎn坦）：初生的荻。揭揭：长貌。

　　（25）庶姜：指随嫁的姜姓众女。孽孽：高大的样子，或曰盛饰貌。

　　（26）士：从嫁的媵臣。有朅（qiè怯）：朅朅，勇武貌。

　　好个修美的女郎，麻纱罩衫锦绣裳。她是齐侯的女儿，她是卫侯的新娘，她是太子的阿妹，她是邢侯的小姨，谭公又是她姊丈。

　　手像春荑好柔嫩，肤如凝脂多白润，颈似蝤蛴真优美，齿若瓠子最齐整。额角丰满眉细长，嫣然一笑动人心，秋波一转摄人魂。

　　好个高挑的女郎，车歇郊野农田旁。看那四马多雄健，红绸系在马嚼上，华车徐驶往朝堂。诸位大夫早退朝，今朝莫太劳君王。

　　黄河之水白茫茫，北流入海浩荡荡。下水鱼网哗哗动，戏水鱼儿刷刷响，两岸芦苇长又长。陪嫁姑娘身材高，随从男士貌堂堂！

一、题解及诗序讲解：

诗序：《硕人》，闵【同悯】庄姜也。庄公惑於嬖（音必）妾，使骄上僣（音剑）。庄姜贤而不答，终以无子，国人闵【同悯】而忧之。 

上一篇是《考槃》，其中也涉及到了“硕人”一词，表示贤人之“德大”、“守道之心坚”，所以，“硕人”也就是“大德之人”。本篇以《硕人》为题，所表示的也是具有“大德”的贤人，不过，这里指的是“卫庄公”的夫人“卫庄姜”。

《卫风》第一篇是《淇奥》，写的是“卫武公”修德守礼、任贤爱民；第二篇《考槃》，写的是“卫庄公”不能任贤，使贤者不在朝而在野；本篇《硕人》，写的是“卫庄公”有贤德的夫人却不能礼待，而把所宠爱的妾当做夫人。

“卫庄公”在朝不任贤臣，在后宫不礼待夫人，可谓无德无礼、不仁不孝。《诗序》说《考槃》之旨在于“刺庄公”，诗中所写的却是贤人之不改其乐；《硕人》之旨在于“闵庄姜”，诗中所写的是“庄姜”之美。可见，都是从贤者立场立言。

“闵”是何义？《说文解字》说：“闵，吊者在门也。从门，文声。”垂吊死者谓之“吊”，安慰死者家属谓之“唁”。所谓“在门”、“从门”，意思是说，垂吊者在门前或门口，而不是在庭院之中，意味着尚未见到死者遗体和家属，而内心有痛惜之情。

“闵”字以“文”作为表声之象，是因为这是一种发乎人情的“礼义”表现。段玉裁先生说：“引申为凡痛惜之辞。俗作‘悯’。”首先，“庄姜”既非死者，也非死者家属；其次，“国人”只能远远见到“庄姜”，如“吊者在门前”，《硕人》是“国人痛惜庄姜”。

在“闵”字上再加“心”，类似画蛇添足的做法，因为既然是在“门前”或“门口”表示“垂吊”，而没有进入庭院之中，也就意味着不是正规的吊唁，或者说还没有开始正规吊唁之言，在此情况下，只能是表达一种心情，而不是礼仪形式，所以，不必再加“心”字。

“国人”为何“闵庄姜”呢？首先，是因为“庄公惑於嬖妾，使骄上僣”。意思是说，卫庄公被他所宠爱的妾所迷惑，使得这位妾竟然僭越，而使“卫庄公”不以待“夫人”之礼待“庄姜”，却以待“夫人”之礼待此小妾。

表面看来，是“妾”的诱惑导致“庄公”失礼，其实，“诱者”是“妾”，“惑者”是“庄公”。如果“庄公”能不“惑”，也就不会被“诱”。所以，“诱者”固然无礼无耻，而“惑者”知礼而不守礼，才是“被诱”的根本原因。参见《邶风·绿衣》。

其次，是因为“庄姜贤而不答，终以无子”。意思是说，庄姜本是贤惠之人，其德行符合“夫人”之名位，可是，卫庄公却不以“夫人”之礼待“庄姜”，由此而导致“庄姜”终究没有“夫妻之实”，也因此而导致没有生育子嗣。

从诗中的描写来看，“庄姜”之美貌几乎是无与伦比的，可是，为什么卫庄公不被“庄姜”所“诱”，却被“妾”所“诱”呢？因为贤淑之人，必然端庄，而不“以色诱人”，所以常常不被世俗之人所喜；而不贤淑之人，则千方百计以诱人，乃至于无礼无耻。

这个“妾”，是指“州吁”的母亲。关于“州吁”之事，参见《邶风》中的《燕燕》、《日月》、《终风》、《击鼓》几篇。此妾无耻而败家，庄公无礼而败国，州吁残暴而弑君、乱国、害民、亡身。

德行不够，平时不是不知是非对错、礼义廉耻，但是，一旦遇人来诱，则是非对错惑乱，则不顾礼义廉耻。《诗序》说“国人”而不说“国民”，因为“国人”是指能知是非对错、礼义廉耻之人；说“闵而忧之”，是痛惜“庄姜”遭遇，是为“庄姜”而担忧。

二、第一章讲解：

原文：硕人其颀（音旗），衣（音义）锦褧衣（音炯医）。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意思是说，卫庄姜贤德庄重，身材修长；身穿锦绣礼服，外面套着朴素的单薄衣裳。“硕人”指品德端庄而贤德，“颀”是身材修长之貌。“衣锦”是身穿锦绣的礼服；“褧衣”是套在礼服外面的单层的朴素衣裳。

卫庄姜要嫁给卫庄公作夫人，按礼仪规定，应该身穿色彩鲜亮、做工精细的“翟（音敌）衣”，但是，因为这里所写的是卫庄姜在出嫁的路途之中，所以，身上穿的是“锦衣”，而不是“翟衣”；又因为“锦衣”太鲜艳，所以外面套上一层朴素的衣裳，有不事张扬之意。

“齐侯之子”，是说卫庄姜是齐国国君之女，意味着出身高贵；“卫侯之妻”，是说要嫁给卫国的国君作夫人，意味着夫婿地位高贵。“东宫之妹”，是说卫庄姜是齐国太子的妹妹，意味着卫庄姜是齐国国君的嫡生之女。“东宫”是指齐国太子。

“邢侯之姨，谭公维私”，是说卫庄姜的姐妹，或嫁给邢侯为夫人，或嫁给谭公为夫人。“邢”和“谭”都是诸侯国名，“侯”是爵位。“姨”相当于今所谓“小姨子”；“维”是语助词；姊妹之间称对方的丈夫为“私”，因卫庄姜姐妹嫁给谭公，所以谭公称之为“私”。

“东宫之妹，谭公维私”，是为了说明卫庄姜的姐妹们也都嫁给了诸侯国国君为夫人。从卫国的“国人”看来，卫庄姜既贤德，而又修长的身材；其出身如此高贵，嫁给卫国国君为夫人，姐妹们也都是列国的夫人，所以，卫庄姜应该得到卫庄公的礼遇。而事实却不然。

三、第二章讲解：

原文：手如柔荑（音题），肤如凝脂（音枝）。领如蝤蛴（音求旗），齿如瓠犀（音护西），螓（音秦）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意思是说，卫庄姜的双手柔嫩纤细，犹如初生的白茅芽；肌肤洁白细腻，犹如凝固的油脂。“柔荑”是初生的白茅芽，白茅可以用于祭祀仪式，所以，也含有圣洁之义。“肤如凝脂”只能是从众人可见的脸面和双手而言。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意思是说，卫庄姜的颈项洁白丰润，如生长在树木之中的蝤蛴虫；牙齿方正洁白，如瓠瓜中的种子。“领”是指颈项；“蝤蛴”是“天牛”的幼虫，生长在树木之中，其形既白又长，还有光泽。“瓠犀”是指瓠瓜洁白、小巧、整齐的种子。

“螓首蛾眉”，是说卫庄姜的头鬓形态犹如小蝉，眼眉的形态犹如蚕蛾的双须。“螓首”的意思是“首如螓”，“螓”是蝉的一种，比一般的蝉小一些。我家山东高唐把一般的蝉叫做“知了”，把比较小的那种蝉叫做“伏了”，“螓首”是头鬓方正而面如椭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意思是说，卫庄姜笑容可掬，两腮娇美可爱；眼睛很大，而且黑白分明。“巧笑”是说笑容娇美。《毛传》说：“倩，好口辅。”意思是说，两腮美好，恰到好处，“口辅”相当于说两腮。《韩诗》作“蒨（音欠）”，解释为“苍白色”，是洁白之义。“美目”是指眼睛大而美；“盼”是眼珠黑白分明之貌。

从卫国“国人”看来，纵然卫庄公不喜“贤德”而“好色”，卫庄姜有如此美貌，也应该得到卫庄公的宠爱，可是，卫庄公竟然不能宠爱卫庄姜。原因究竟何在呢？因为卫庄公有情有欲而无礼，而贤淑之女不苟言笑，更不“以色诱人”，必然不被无德无礼之人所喜爱。

四、第三章讲解：

原文：硕人敖敖（音熬），说【通税】于农郊，四牡（音母）有骄。朱幩（音坟）镳镳（音标），翟茀（音敌伏）以朝（音巢）。大夫夙（音速）退，无使君劳。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意思是说，贤德的卫庄姜典雅庄重，有凛然不可侵犯之仪态；在接近京城的城郊暂停，把途中所穿的锦绣之衣，换成“国夫人”婚礼所穿的“翟衣”礼服。“敖敖”是身材高挑而且典雅庄重之貌；“说”是“税”的通假字，指暂停换衣。

“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意思是说，驾车的四匹公马很雄壮，马头上朱红色的饰物鲜艳繁盛，卫庄姜乘坐着用翟鸟的羽毛覆盖着的“翟车”，即将进入卫国的朝廷之上。牡“牡”是指公马。“有骄”是雄壮之貌。

“朱幩”是缠在马辔头（马嚼子）两边的朱红色的饰物，也用来为马扇风去汗。“镳镳”是鲜艳繁盛之貌。“翟”是用“翟鸟羽毛（雉鸡翎）”作为马车的装饰。“茀”是覆盖、蒙蔽之义。“以朝”是即将踏入卫国的朝廷。

“大夫夙退，无使君劳”，意思是说，国人期望着卫国的大夫们能早一些退朝，不要让过于疲劳，以免影响卫庄公和庄姜的恩爱。因为国君在朝的时间长短，决定于臣子是否有事要奏报、议定，大夫有事奏报，则国君不能退朝。

此章是说，卫国国人看到卫庄姜如此美好，都有敬慕之意，因此，期望着能与庄公夫妻恩爱，这样，庄公能安心治国，庄姜能母仪国内，从而可以国泰民安。可是，庄公竟然不能以礼待庄姜，使得庄姜空有“夫人”之名，而无“夫人”之实，令国人无不失望。

五、第四章讲解：

原文：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音瓜）濊濊（音位），鱣（音沾）鲔（音伟）发发【通泼】，葭（音家）菼（音坦）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音妾）。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意思是说，卫庄姜从齐国出嫁，见到齐国西北的黄河之水浩浩汤汤（音伤），“哗哗”地向北流入海洋。“洋洋”是水势盛大之貌，“活活”是流水的声音。黄河入海，是以海为归宿；庄姜入卫，是以卫为归宿。然而，庄姜得到归宿了吗？

“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意思是说，见到有人吧大大的渔网设置在水中，捕获了众多的活泼泼的鲤鱼、鲟鱼，河岸于河水中的芦苇生长得又高又长。暗含子孙众多之意。“施”是设置。“罛”是渔网。“濊濊”是把渔网放入水中所发出的声音。

“鳣”是指鲤鱼，或者说是黄鱼。“鲔”是鲟鱼，或者说是鮥（音洛）鱼。究竟是什么鱼不重要，关键是说捕获的鱼很多。“发发”是鱼在网中蹦蹦跳跳的样子，即活泼泼的。“葭”是芦苇。“菼”是荻花。“揭揭”是高而且长的样子。暗含兴旺发达之意。

“庶姜孽孽，庶士有朅”，意思是说，陪同为庄家住家的齐国“侄娣”齐全而华丽，送卫庄姜出嫁的齐国大夫威武强壮。“庶姜”是指按照当时礼仪而陪伴庄姜一同出嫁的齐国女子，这些女子都是庄姜的亲近之人，称为“侄娣”。“孽孽”是衣着华丽而且众多之貌。

“庶士”是指为庄姜送行的齐国大夫。“有朅”是威武强壮之貌。总起来说，齐国人、卫国人对庄姜都如此喜爱而且敬重，都期望着她能在嫁给庄公的时候得到好的归宿，而且子孙众多、兴旺发达，所以，在婚礼的仪式上丝毫没有苟且，可是，这些期望最终都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