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僧孺贞元年间举进士落第,归家乡宛叶,行至伊阙南道鸣皋山下,误入汉文帝母薄太后庙,与汉高祖戚夫人、薄夫人、王昭君、南齐潘淑妃、石崇爱妾绿珠、杨玉环等人相会饮酒作乐,昭君侍寝。天明分手后,旋失所在。
牛李党争
牛李党争,通常是指唐代统治后期的九世纪前半期以牛僧孺、李宗闵等为领袖的牛党与李德裕、郑覃等为领袖的李党之间的争斗。斗争从唐宪宗时期开始,到唐宣宗时期才结束,持续时间将近40年,最终以牛党获胜结束。以致唐文宗有“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之叹。
牛李党争是唐朝末年宦官专权、唐朝腐败衰落的集中表现,加深了唐朝后期的统治危机。
余贞元中举进士落第,归宛叶间。至伊阙南道鸣皋山下,将宿大安民舍。会暮,不至。更十余里,一道,甚易。夜月始出,忽闻有异香气;因趋进行。不知近远。见火明,意谓庄家。更前驱,至一大宅。门庭若富豪家。黄衣阍人曰:“郎君何至?”余答曰:“僧孺,姓牛,应进士落第往家。本往大安民舍,误道来此。直乞宿,无他。”中有小髻青衣出,责黄衣曰:“门外谁何?”黄衣曰:“有客。”黄衣入告。少时,出曰:“请郎君入。”余问谁氏宅。黄衣曰:“第进,无须问。”入十余门,至大殿。殿蔽以珠帘,有朱衣紫衣人百数,立阶陛间。左右曰:“拜殿下。”帘中语曰:“妾汉文帝母薄太后。此是庙,郎不当来,何辱至?”余曰:“臣家宛下。将归,失道。恐死豺虎,敢乞托命。”太后遣轴帘,避席曰:“妾故汉室老母,君唐朝名士,不相君臣,幸希简敬,便上殿来见。”太后着练衣亡,状貌瑰伟,不甚年高。劳余曰:“行役无苦乎?”召坐。食顷间,殿内有笑声。太后曰:“今夜风月甚佳,偶有二女伴相寻。况又遇嘉宾,不可不成一会。”呼左右:“屈两个娘子出见秀才。”良久,有女二人从中至,从者数百。前立者一人,狭腰长页,多发不妆,衣青衣,仅可二十余。太后曰:“高祖戚夫人大。”余下拜,夫人亦拜。更一人,柔肌隐身!”,貌舒态逸,光彩射远近,多服花绣,年低薄太后。后曰:“此元帝王嫱。”余拜如戚夫人,王嫱复拜。各就坐。
坐定,太后使紫衣中贵人曰:“迎杨家潘家来。”久之,空中见五色云下,闻笑语声渐近。太后曰:“杨潘至矣。”忽车音马迹相杂,罗绮焕耀,旁视不给。有二女子从云中下。余起立于侧。见前一人纤腰修眸,容甚丽,衣黄衣,冠玉冠,年三十来。太后曰:“此是唐朝太真妃子。”予即伏谒,拜如臣礼。太真曰:“妾得罪先帝,(先帝,谓肃宗也。)皇朝不置妾在后妃数中,设此礼,岂不虚乎?不敢受。”却答拜。更一人厚肌敏视,小,质洁白,齿极卑,被宽博衣。太后曰:“齐潘淑妃”余拜之,如妃子。既而太后命进馔。少时,馔至,芳洁万端,皆不得名字。但欲充腹,不能足。食已,更具酒。其器用尽如王者。太后语太真曰:“何久不来相看?”太真谨容对曰:“三郎(天宝中官人呼玄宗多曰三郎)数幸华清宫,扈从不得至。”太后又谓潘妃曰:“子亦不来,何也?”
潘妃匿笑。不禁,不成对。太真视潘妃而对曰:“潘妃向玉奴(太真名也)说,懊恼东昏侯疏狂,终日出猎,故不得时谒耳。”太后问余:“今天子为谁?”余对曰:“今皇帝,先帝长子。”太真笑曰:“沈婆儿作天子也,大奇!”太后曰:“何如主?”余对曰:“小臣不足以知君德。”太后曰:“然无嫌,但言之。”余曰:“民间传圣武。”太后首肯三四。太后命进酒加乐,乐妓皆少女子。酒环行数周,乐亦遂辍。
太后请戚夫人鼓琴。夫人约指以玉环,光照于座。(《西京杂记》云:高祖与夫人环,照见指骨也。)引琴而鼓,声甚怨。太后曰:“牛秀才邂逅逆旅到此,诸娘子又偶相访,今无以尽平生欢。牛秀才固才士。盍各赋诗言志,不亦善乎?”遂各授与笺笔,逡巡诗成。
薄后诗曰:“月寝花宫得奉君,至今犹愧管夫人!”。汉家旧是笙歌处,烟草几经秋复春。”
王嫱诗曰:“雪里穹庐不见春。汉衣虽旧泪垂新。如今最恨毛延寿,爱把丹青错画人。”
戚夫人诗曰:“自别汉宫休楚舞,不能妆粉恨君王。无金岂得迎商叟,吕氏何曾畏木强。”
太真诗曰:“金钗堕地别君王,红泪流珠满御床。云雨马嵬分散后,骊宫不复舞霓裳。”
潘妃诗曰:“秋月春风几度归,江山犹是邺宫非。东昏旧作莲花地,空想曾披金缕衣。”
再三邀余作诗。余不得辞,遂应命作诗曰:“香风引到大罗天!”,月地云阶拜洞仙。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
别有善笛女子,短发,丽服,貌甚美,而且多媚,潘妃偕来。太后以接坐居之,时令吹笛,往往亦及酒。太后顾而问曰:“识此否?石家绿珠也。潘妃养作妹、故潘妃与俱来。”太后因曰:“绿珠岂能无诗乎?”
绿珠乃谢而作诗曰:“此日人非昔日人,笛声空怨赵王伦。红残翠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
辞毕,酒既至。太后曰,”牛秀才远来,今夕谁人为伴?”戚夫人先起辞曰:“如意成长,固不可。且不宜如此。”潘妃辞曰:“东昏以玉儿,身死国除,玉儿不拟负他。”绿珠辞曰:“石卫尉性严忌,今有死,不可及乱。”太后曰:“太真今朝先帝贵妃,不可,言其他。”太后谓王嫱曰:“昭君始嫁呼韩单于,复为殊累若单于妇,固自用。且苦寒地胡鬼何能为?昭君幸无辞。”昭君不对,低然羞恨。俄各归休。余为左右送入昭君院。
会将旦,侍人告起,昭君垂泣持别。忽闻外有太后命,余遂出见太后。太后曰:“此非郎君久留地,宜亟还。便别矣。幸无忘向来欢。”更索酒。酒再行,已。戚夫人潘妃绿珠皆泣下,竟辞去。太后使朱衣送往大安,抵西道,旋失使人所在,时始明矣。命就大安里,问其里人。里人云:“此十余里,有薄后庙。”余却回望庙,荒毁不可入,非向者所见矣。余衣上香,经十余日不歇,竟不知其何如。
我在真元年间,考进士没考上,回宛叶一带。走到伊阙南道的鸣皋山下,打算到大安百姓家中住宿。当时天已黑了,迷了路,没找到大安。又走了十多里,走上了一条很平坦的路。夜晚的月亮才出来,忽然闻到有异常的气味,像贵重的香料。立刻加快脚步向前赶,也不觉得远了。渐渐看到了有火的光亮,心想可能是村庄人家,更向前急走。不久,到了一座房前,看那门和院子像富贵人家。有个穿黄衣服的守门人问:“公子从什么地方来?”我答道:“我叫牛僧孺,考进士没考上,本来想到大安的百姓家借宿,走错了路来到了这里。只求住一宿,没有别的要求。”门里有个梳着小发髻的丫鬟出来了,问黄衣人:“在门外跟谁说话?”黄衣人说:“有客人,有客人。”黄衣人进去报告,不一会儿出来说:“请公子进去。”我问是谁家的大房子?黄衣人说:“只管进去,用不着问。”走过十几道门,到了大殿。殿上有珠帘遮挡着,有穿着红衣黄衣的守门人好几百,站在台阶上。左右的人说:“拜见!”帘子里有人说道:“我是汉文帝的母亲薄太后。这是庙,公子不该来,为什么来这里?”我说:“臣的家在宛叶,要回去,走错了道,怕死在豺狼口中,斗胆请求保护性命。”说完,太后命人卷起帘子,自己离开坐位说:“我是原先汉朝的老母,您是唐朝的名士,不是君臣关系,希望不要多礼。就上殿来见面吧!”太后穿着白色的绢衣,姿态容貌美好,年龄不显得老。慰劳我说:“走路不辛苦吗?”招呼坐下。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听到殿内传出笑声,太后说:“今天晚上风光月色都很好,偶尔有两个女伴要来找我,况且又碰上嘉客,不可不搞个聚会。”招呼左右的人委屈二位娘子出来见见秀才。过了好久,有两个女子从殿中走来,随从有好几百人。在前面站着的那个人,窄腰长脸,头发很厚,没有化妆,穿着青色的衣服,约二十多岁。太后说:“这是高祖的戚夫人。”我便下拜,夫人也还礼。另一个人,肌肉柔嫩,身姿稳重,面容舒展,姿态潇洒,光彩照映远近,穿着花花绿绿,上面刺绣着不少图案。年龄比太后要小些。太后说:“这是汉元帝的王嫱。”我又像对戚夫人那样下拜,王嫱也还拜。各坐到坐位上。
坐好后,太后让穿紫衣的宦官说:“去把杨家潘家迎来!”过了好久,看见空中落下了五色云彩,并听到说笑声越来越近。太后说:“杨家来了。”忽听到车马的嘈杂声音,又看见罗绮鲜明晃眼,眼睛都没工夫住旁边看;就看见有两位女子从云中走下来。我站起来,立在旁边,看见前面的一个人细腰长眼,面貌很美丽。穿着黄色衣服,戴着嵌玉的帽子,年龄三十岁左右。太后说:“这是唐代的太真妃子。”我就伏到地上拜见,就像臣子拜见妃子。太真说:“我得罪了先帝,(先帝指唐肃宗)所以朝廷不把我列在后妃行列中,使用这样的礼节,不是太不实在了吗?不敢接受。”退了几步做了答拜。还有一个,肌肉丰满,眼神灵活,身体小巧,皮肤洁白,年龄极小,穿着宽大的衣服。太后说:“这是南齐时代的潘淑妃。”我又像对待妃子那样拜见她。过了一会儿,太后命令摆上酒席。不一会儿酒菜就送来了,又香又干净,种类多得很,但都叫不出名来。我只想填饱肚子,还没等饱,又拿来了各种酒。那些吃喝的用具全都像当帝王的人家用的。太后对太真说:“你怎么很长时间不来看我?”太真表情很恭敬地回答说:“三郎(天宝年间,宫里的人都称玄宗为三郎)常去华清池,我跟着侍候,所以来不了。”太后又对潘妃说:“你也不来,怎么回事?”
潘妃掩着嘴笑得说不出话来。太真就看着潘妃回答说:“潘妃向我说,东昏侯放纵无忌,整天出去打猎她感到烦恼,所以不能时常来谒见。”太后又问我:“现在的天子是谁?”我回答说:“当今的皇帝是先帝的长子。”太真笑道:“沈婆的儿子做了天子了,太出奇了。”太后说:“是个什么样的君主?”我回答说:“小臣不可能了解国君的德行。”太后说:你不要有疑虑,只管说好了。”我说:“民间流传着圣武的说法。”太后点头三四下。太后又命上酒并演奏音乐。奏乐的艺人都是年轻女子。酒轮了几圈儿,乐队也随着停止了演奏。
太后请戚夫人弹琴,夫人在手指上戴上了玉环。它的光辉照到了四座。夫人拿过琴弹了起来,那琴声很哀怨。太后说:“牛秀才是偶然的机会来到这里,各位娘子又是偶尔来探望我,现在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尽情表达平生的高兴。牛秀才当然是有才的读书人,为什么不各自做诗来表达心意呢?这不是很好的事吗?”于是交给每人一支笔和一些纸,稍过了一会儿诗都做完了。
太后的诗写道:“月寝花宫得奉君,至今犹愧管夫人。汉家旧是笙歌处,烟草几经秋复春。”(大意思:月夜在佛寺中侍候君王睡觉,到现在觉得对不起管夫人,汉朝原来吹笙唱歌的地方,早已变为荒烟野草之地多年了。)
王嫱的诗是:“雪里穹庐不见春,汉衣虽旧泪痕新。如今最恨毛延寿,爱把丹青错画人。”(大意是:雪地里的蒙古包那地方根本没有春天,我仍旧穿着汉朝的衣服,不断伤心流泪,现在最恨的就是毛延寿,故意用颜料把人画走样。)
戚夫人的诗写的是:“自别汉宫休楚舞,不能妆粉恨君王。无金岂得迎商叟,吕氏何曾畏木强。”(大意是:自从离开汉朝宫殿再没跳楚地那种舞蹈,再不能梳妆打扮都怪君王,没有钱怎能请来商山四皓,吕氏哪里怕周勃他们呢?)
太真的诗是:“金钗堕地别君王,红泪流珠满御床。云雨马嵬分散后,骊宫不复舞《霓裳》。”(大意为:金钗落到地上的时候,告别了唐玄宗,眼泪流满了御床,从马嵬兵变分开以后,骊山宫中现在没人跳《霓裳羽衣舞》了。)
潘妃的诗是:“秋月春风几度归,江山犹是业宫非。东昏旧作莲花地,空想曾披金缕衣。(大意是:时间不断流逝,江山未改,旧宫已面目全非,东昏侯原来曾建金莲花地方,还曾空想穿上金线的衣服。)
太后再三邀请我作诗,我推辞不掉,便答应要求,作了一首诗:“香风引到大罗天,月地云阶拜洞仙。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意为:香风把我引到了仙界,月光满地,云彩护阶,拜见洞天中的仙人,一起叙说人间伤心的事情,忘记了今晚上是哪一年。)
另有善于吹笛的一位女子,梳着短发,衣服很华丽,容貌也很美,而且很有魅力。是潘妃带来的,太后让她靠近自己坐着。不时让她吹笛子,也不断叫她喝酒。太后回过头来看着说:“认识这个人吗?这是石家的绿珠啊。潘妃当作妹妹养着,所以潘妃与她一起来。”太后接着说:“绿珠怎么能没有诗呢?”
绿珠于是表示了歉意,然后作了一首诗:“此日人非昔日人,笛声空怨赵王伦。红残翠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大意为:今天的人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人,笛声白白怨恨赵王伦。当年跳楼而死,使金谷园永远失去了春光。)
写完诗后,酒又拿来了。太后说:“牛秀才从远处来,今晚上谁人跟他作伴?”戚夫人首先站起来推辞说:“儿子如意已经长大,当然不能相陪,也确实不该这样做。”潘妃也推辞说:“东昏侯认为我玉儿身死去国,我玉儿不该辜负他。”绿珠推辞说:“石卫尉性格严厉,急躁,今天就是死,也不可涉及淫乱的事。”太后说:“太真是本朝先帝的贵妃,更没有可能。”于是回头看着王嫱说:“昭君开始嫁给呼韩单于,后又作了株累弟单于的媳妇,本来是按自己的心意,再说严寒地方的胡鬼又能做什么?希望昭君不要推辞。”昭君不回答,低眉羞涩怨恨。不一会各回去休息。我被左右的人送到昭君的房中。
当时天快要亮了,侍候的人告诉起床,昭君垂泪握手告别。忽听外面有太后的命令,我于是便出来见太后。太后说:“这儿不是郎君久留之地,应该赶快回去。马上就要分别了,希望不要忘了刚才的欢聚。”又要了酒,喝了两巡就停了。戚夫人、潘妃、绿珠都流下了眼泪,终于辞别而去。太后使朱衣人送我去大安,到达西道时,不久就找不到送行的人了。当时天才亮,我到了大安里。问那里人,那里人说:“距这十多里,有个薄后庙。我又返回去,看那庙宇,荒凉破败进不去人,不是昨晚所见到的景象了。可我衣服上的香味十多天也没散,我一直也不知道这到底怎会回事。
《周秦行记》虽然是陷害政敌的恶毒之作,但也表现出比较高的写作技巧,特别是作者对于这些历史上著名的美女之描写,各具特点。如同许多作者在传奇中逞示诗才一样,《周秦行记》中也杂有大量诗作,而且这些诗作都符合个人的身份。如戚夫人诗曰:「自别汉宫休楚舞,不能妆粉恨君王。无金岂得迎商叟,吕氏何曾畏木强。」王昭君诗曰:「雪里穹庐不见春,汉衣虽旧泪痕新。如今最恨毛延寿,爱把丹青错画人。」杨贵妃诗曰:「金钗堕地别君王,红泪流珠满御床。云雨马嵬分散后,骊宫不复舞《霓裳》。」读罢《周秦行记》,人们不得不赞叹轻快笔调与阴谋动机的巧妙结合。[1]
此篇作者﹐历来说法不一﹐而其写作意图实与中晚唐统治集团内部朋党斗争有关。世传牛僧孺政敌李德裕因此篇而作《周秦行纪论》﹐攻击僧孺"以身与帝王后妃冥遇﹐欲证其身非人臣相也﹐将有意於'狂颠'。及至戏德宗为'沈婆儿'﹐以代宗皇后为'沈婆'﹐令人骨战﹐可谓无礼於其君甚矣﹗"又刘轲《牛羊日历》(一说为皇甫松所作《续牛羊日历》)亦引用《周秦行纪》以诋毁牛僧孺。而北宋初贾黄中以为《周秦行纪》实非牛僧孺作﹐乃是李德裕门人韦瓘所撰。
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十三云:《周秦行纪》 “贾黄中以为韦瓘所撰。瓘,李德裕门人,以此诬僧孺”;明·凌蒙初《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七《叠居奇程客得助 三救厄海神显灵 》亦云:“如牛僧孺《周秦行纪》道是僧孺落第时,遇着薄太后,见了许多异代本朝妃嫔美人,如戚夫人、齐潘妃、杨贵妃、昭君、绿珠,诗词唱和,又得昭君伴寝许多怪诞的话。却乃是李德裕与牛僧孺有不解之仇,教门客韦瓘作此记诬着他。只说是他自己做的,中怀不臣之心,妄言污蔑妃后,要坐他族灭之罪”。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十篇· 唐之传奇集及杂俎》称:“牛僧孺在朝,与李德裕各立门户,为党争,以其好作小说,李之门客韦瓘遂托僧孺名撰《周秦行纪》以诬之。” 其《唐宋传奇集·稗边小缀》亦云:“僧孺性坚僻,与李德裕交恶,各立门户,终生不解。又好作志怪,有《玄怪录》十卷,今已佚,惟辑本一卷存。而《周秦行纪》则非真出僧孺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十三)云: ‘贾黄中以为韦瓘所撰。瓘,李德裕门人,以此诬僧孺’者也。 案是时有两韦瓘,皆尝为中书舍人。一年十九入关,应进士举,二十一进士状头,榜下除左拾遗,大中初任廉察桂林,寻除主客分司(见莫休符《桂林风土记》)。一字茂宏,京兆万年人,韦夏卿弟正卿之子也。‘及进士第,仕累中书舍人。与李德裕善。……李宗闵恶之,德裕罢,贬为明州长史。’见《新唐书》(一六二)《夏卿传》,则为作《周秦行纪》者。”
至今,不少工具书及介绍唐传奇或唐代状元的论文与著作,如《中国人名大词典》、《中国文学家大辞典》、《中国文学家词典》(古二)、《唐人小说选》、周亚非《中国历代状元录》等在介绍韦 瓘时,一般都是沿袭这种说法。在互联网上随便浏览,谈李牛党争的、谈唐传奇的、谈文献资料辨识的提到韦瓘或《周秦行纪》时也往往沿袭这种说法。
这种说法的主要依据是《新唐书》卷一六二《韦瓘传》:“ 正卿子瓘,字茂弘,及进士第,仕累中书舍人。与李德裕善,德裕任宰相,罕接士,唯瓘往请无间也。李宗闵恶之,德裕罢,贬为明州长史。会昌末,累迁楚州刺史,终桂管观察使。”《全唐文》卷六九五《韦瓘小传》也基本上是照录这段文字。然而这个传记却大有问题。
岑仲勉先生在《隋唐史》(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438页注28中在引用上述《新唐书》的内容后有长按语曰:
韦瓘《浯溪题名》云“太仆卿分司东都韦瓘,大中二年十二月七日过此。余大和中以中书舍人谪宦康州,逮今十六年,去冬罢楚州刺史,今年二月有桂林之命,才经数月,又蒙除替,行次灵州,闻改此官。”《容斋随笔·八》评《新传》云:“以题名证之,乃自中书谪康州,又不终于桂,史之误如此。瓘所称十六年前,正当大和七年,是时德裕方在相位,八年十一月始罢,然则瓘之去国。果不知坐何事也。”余按大和七年二月德裕始入相,同年六月宗闵方罢相,瓘固可因宗闵而去,《新传》谓贬在德裕罢相后,许有错误。洪迈之意,无非坐实瓘为德裕党,固有此疑;然德裕柄国五年余,瓘未内召,位不过刺史,擢桂管反在德裕失势之后,改分司只因马植报复旧恨(见莫休符《桂林风土记》),瓘与德裕之关系,从可知矣。瓘以元和四年状头及第,榜下除左拾遗(同前《风土记》及《唐才子传·六》),行辈还在德裕先,《读书后志·二》竟谓瓘“李德裕门人,以此(《周秦行纪》——原注)诬牛僧孺”,所谓拾人牙慧不加深考者。
刘开荣既引证《全唐文》六九五《浯溪记》之一节,反作出瓘为明州长史“比在会昌四年十一月以前李宗闵还未败的时候”(《唐代小说研究》旧版五二页——原注)之无关痛痒的猜测,凡读书不细看全文者,往往发此弊。《唐宋传奇集》将《桂林风土记》之韦瓘与《新书》一六二之韦瓘分作两人(三一三——四页,原注)实一时失察,《新书·韦瓘传》末明言其官终桂管观察,因与《桂林风土记》所叙无异。
其次,《传奇集》及《唐代小说研究》均不信《周秦行纪》为牛作(均同前引——原注),自有其片面理由,然另一方面《周秦行纪》之作者,亦并非毫无疑问;一般外集所叙,往往渗入伪作,是常见之事。此论收入《李卫公外集》卷四,犹可疑者。论云:“须以太牢少长咸置于法,则刑罚中而社稷安,无患于二百四十年后。”按自武德元(618)至大中十一(857)才足二百四十年,德裕死已七年矣。人多为牛辩,对德裕事迹却未细加审察,固难免乎一偏之见也。
概括起来,岑先生表明了如下观点:
一、《桂林风土记》中所载的韦瓘与《新唐书》卷一六二中所载的韦瓘实为同一人。
二、韦并非“终桂管观察使”。
三、所谓韦与李德裕有特别的关系,并随李的失势而被贬的说法与事实不符,相反李德裕掌权时,韦一直被贬;李一失势,韦便得意升迁;韦为李德裕门人的说法尤其错误,因为韦在官场的行辈在李德裕之前。
四、治唐人小说者所谓韦伪托牛僧孺作《周秦纪行》之事亦不可靠。
笔者完全赞同岑先生的分析。综合各种有关韦瓘的资料,可得其生平事迹如次:
韦瓘(789-850?年),字茂宏,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市)人,为京兆韦氏龙门公房后裔[1]。伯父韦夏卿,元和(806-820年)间官至太子少保;父亲韦正卿,大历二年(767年)与夏卿同登茂才异等科[2,3,4,5]。
韦瓘元和二年(807年)始进京参加进士试,其时19岁。四年(809年)以榜首中选,榜下授左拾遗[2,6]。当时名重缙绅,马植为长安令,二十八度候谒,不蒙一见[7,8]。八年或稍后撰《宣州南陵县大农陂记》[9]。十五年(820年)以敢于进言迁右补阙,充史馆修撰[7,10]。累迁仓部员外郎、司勋郎中[7,11,12]、中书舍人。二十年二月撰《修汉太守马君庙记》[13]。大和七年(833年)贬为康州(治今广西德庆县)刺史(其时李德裕在相位,见前引),后再贬明州(治今浙江宁波市)长史。武宗会昌六年(846年)迁楚州刺史[14,15]。宣宗大中二年(848年)二月(或云三月)迁桂管观察使[16]。三月①,马植以礼部尚书、盐铁转运使同平章事[17],追寻旧事,十二月韦被改任太仆卿,分司东都[7,8,16]。以后事迹未见记载,大约不久即卒于此任②。
韦瓘当时以文学知名,后世亦视为文学家,可惜作品多佚,仅《全唐诗》录存其诗1首、《全唐诗续拾》补收其诗两句、《全唐文》录存其文3篇[13,14,15]。
我们先证实岑先生说的韦瓘的行辈在李德裕之前。
《旧唐书·李德裕传》载:“德裕……不喜科试,年才及冠志业大成。贞元中以父谴蛮方随侍左右,不求仕进。元和初以父再柄国钧,避嫌不仕。台省累辟诸府从事。十一年,张弘靖罢相镇太原,辟为掌书记,由大理评事得殿中侍御史。十四年府罢从弘靖入朝,真拜监察御史。”《郎官石柱题名新考订》263页云:“贾餗《赞皇公李德裕德政碑》:‘释褐,诏授校书郎,累迁至监察御史,元和十五年,以本官召充翰林学士。’”
据《旧唐书·宪宗纪》载:元和二年正月“己卯……以中书舍人、翰林学士李吉甫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同年“十二月甲寅,宰相李吉甫封赞皇侯”;三年二月“丙申,宰相李吉甫进封赵国公”;同年“九月……戊戌,以中书侍郎、平章事李吉甫检校兵部尚书、兼中书侍郎、平章事、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使”;“六年春正月……庚申,以淮南节度使、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国公李吉甫复知政事、集贤殿大学士、监修国史”;“九年春正月……李吉甫累表辞相位,不许……十月……丙午,金紫光录大夫、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集贤大学士、监修国史、上柱国、赵国公李吉甫卒”。可见李吉甫自元和二年正月到去世,当宰相近5年、使相3年。
将他们父子的生平事迹结合起来看,李德裕在其父生前“避嫌不仕”时间较长,直到李吉甫去世后的元和十一年才当了张弘靖的掌书记,其起点官阶是“校书郎”(秘书省校书郎为正九品上③、弘文馆校书郎为从九品上)。张国刚认为:“李德裕以荫补校书郎,末仕即被辟为河东掌书记”是属于“获得做官资格的有出身人”“入幕”一类[18]。十五年,他被提拔为翰林学士了,其本官还是“监察御史”(正八品下)。而韦瓘元和四年中状元,“榜下即授左拾遗”(从八品上),到十五年升为右补阙(从七品上)。可见,韦瓘不仅比李德裕出仕早7年,而且直到元和十五年职位也较高,韦为李德裕门人之说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
李德裕后来居上,我们再看他当权时是否提拔过韦瓘。综合《新唐书》《文宗纪》、《 武宗纪》、《宣宗纪》等可以得知:
1、大和 七年“二月丙戌,兵部尚书李德裕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六月……乙亥,李宗闵罢。”这年韦瓘贬官康州。
2、“八年……十月……庚寅,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宗闵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甲午,李德裕罢。”这年未见关于韦瓘的职位变动。
3、“开成五年……九月丁丑,淮南节度副大使李德裕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他这次任职时间颇 长,且荣衔不断提升:会昌二年正月“己亥,李德裕为司空”;三年六月“辛酉,李德裕为司徒”;四年八月“戊申,李德裕为太尉”,这些年未见韦瓘被提拔,相反由“谪宦康州”进一步贬谪为明州长史当正在此期。
4、“会昌六年 …… 四月……丙子,李德裕罢”,这年韦瓘由明州长史升任楚州刺史。
5、“大中元年……十二月戊午,贬太子少保李德裕为潮州司马。”次年二月(或三月)韦瓘迁桂管观察使。
韦瓘的官职升降跟李德裕掌权与否几乎恰恰相反。
上引《浯溪题记》已表明,韦瓘无论是官职还是生命均非“终桂管观察使”,无需多言。
《桂林风土记》云:“韦舍人瓘年十九应进士举,二十一进士状头,榜下除左拾遗。于时名重缙绅,指期直上。马相为长安令,二十八度候谒,不蒙一见。大中初任廉察桂林,才半岁而马相执大政,追寻旧事,非时除宾客分司。”[7]与前引韦瓘所撰《浯溪题名》相合,也与《新唐书》卷一六二中所载的韦瓘同时、同名、同姓,也都是进士出身(《新唐书》卷一六二未提是否“状头”),这种巧合抑或有之,但任职经历也相同,这种可能性就极小了。特别是,不同文籍所载韦瓘都任过“桂管观察使”一职,而《唐方镇年表》只载有一个韦瓘“大中二年三月任,十二月降宾客分司”[8];《新唐书·韦瓘传》和《浯溪题名》都提到韦瓘曾任“楚州刺史”,郁贤皓只考证出一个“会昌——大中二年(?一848)”任该职的韦瓘[19];古今研究唐代郎官石柱题名的劳格、赵钺、岑仲勉也只发现一个韦瓘[7,11,12],显然就是同一人。
既然韦瓘为李德裕门人之说不成立,他也不是李德裕保护而李宗闵“恶之”之人,往往李宗闵一派当权他还能得到提拔,也就不可能也没有必要伪托牛僧孺作《周秦行纪》而陷之。古人的说法也只是猜测,既不合情理,也缺乏事实依据,今人应当明察。
韦瓘(789-850?年),字茂宏,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市)人,为京兆韦氏龙门公房后裔。伯父韦夏卿,元和(806-820年)间官至太子少保;父亲韦正卿,大历二年(767年)与夏卿同登茂才异等科。
韦瓘元和二年(807年)始进京参加进士试,其时19岁。四年(809年)以榜首中选,榜下授左拾遗。当时名重缙绅,马植为长安令,二十八度候谒,不蒙一见。八年或稍后撰《宣州南陵县大农陂记》。十五年(820年)以敢于进言迁右补阙,充史馆修撰。累迁仓部员外郎、司勋郎中、中书舍人。二十年二月撰《修汉太守马君庙记》。大和七年(833年)贬为康州(治今广西德庆县)刺史(其时李德裕在相位,见前引),后再贬明州(治今浙江宁波市)长史。武宗会昌六年(846年)迁楚州刺史。宣宗大中二年(848年)二月(或云三月)迁桂管观察使。三月,马植以礼部尚书、盐铁转运使同平章事,追寻旧事,十二月韦被改任太仆卿,分司东都。以后事迹未见记载,大约不久即卒于此任。
韦瓘当时以文学知名,后世亦视为文学家,可惜作品多佚,仅《全唐诗》录存其诗1首、《全唐诗续拾》补收其诗两句、《全唐文》录存其文3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