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家事》由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
祖父为了让恨水从小锻炼胆量,玩得尽兴,还特地替家中的一只小山羊配制了鞍辔,用竹子削成刀,将芦苇砍成剑,差遣两名老兵带着恨水或做射击状,或在院子里奔跑。小恨水也被这种游戏弄得欢呼雀跃,坐在羊上,一双眼睛顾盼自如俨然成了一位小将军,可爱的模样格外地逗人。
“你长大了愿意当英雄吗?”祖父高兴时问他。
“我愿意学爹爹跨高马、佩长剑!”
小恨水稚声稚气地答道。
祖孙俩那爽朗和稚嫩的笑声,常常在院子里久久地回荡。2,无邪的“神童”
人之出生对于社会、家庭、父母等等,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恨水在祖父的参将衙署中出生,也便在这里开始了他人生的初年,用他那稚嫩的眼光人世——应该说,祖父的衙门非常排场。那衙外辕门的两边备有一个高高的亭子,左边是锣鼓,右边是喇叭,均有吹鼓手各司其职,每日早晚必定大声演奏。一旦祖父出门,那里更是锣鼓齐鸣,喇叭高奏,一年到头朝朝如此,风雨无阻。年幼的恨水据说为此就问过祖父,为什么早晚都要这样地折腾喧哗?祖父也照例实话卖说地告诉了他,这是给老百姓听的,是官衙排场的需要……
说者无心,却在小小的恨水心灵上烙下了深深的烙印。或许他没能体会出个中的奥秘,但对“官场”的厌恶之情也许就在那时种下了。
当然,这是祖孙俩当时都没有想到的。
他们当时能够想到的就是要孩子读书。眼见着儿子一天天在长大,将儿子视为掌上明珠的张钰,心思也一天天多起来。他深感自己由于学剑不成,幼儿失学,缺少文化的痛苦,在恨水6岁的时候,就乘着父亲与儿子玩得高兴的当儿,央求父亲将恨水送进学校读书。父亲果然同意了。恨水进了附近的一家蒙馆,这样,他便开始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三百千”之类的启蒙读物了。
半年下来,穿着长衫小马褂,夹着书包上学的小恨水竟能背诵十几本书。还念过《上下论》(《论语》上下册)。《孟子》之类。填鸭式地读完这些书后,恨水接着就读《四书五经》。由于识字多,他念得顺当,尽管对文章都不完全了解,却能背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慢慢地,聪明伶俐的他对古文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天,蒙师先生教年龄大的学生读《孟子·齐人章》。恨水在一旁偶然听见了,竟然听懂了一些故事,他在一旁连忙说了出来,私塾先生感到很奇怪,把他叫到面前,出了一个对联考他:“九棵韭菜。”“十个石榴。”小败絮其中水抓抓耳朵,歪抬着脑袋,沉吟片刻,便脱口而出。
“十个石榴?”蒙师先生吃了一惊。他自己清楚,这副对联看似简单,实则不易,上联“九”与“韭”同音不同字,恨水这么小的年纪,能用“十”与“石”相对,且对仗工整,不是神童吗?
“先生,我对得对吗?”恨水牵扯着他的衣襟,歪着头问。
蒙师先生点了点头,亲热地将恨水抱了起来。傍晚,他送恨水回家时,就将这事告诉了恨水的父母,张钰乐不可支,拍拍恨水的头,就吩咐妻子戴氏:“去!炒碗虾仁鸡蛋饭,犒劳儿子!”戴氏喜不自禁地照办了。
一年后,张恨水随着父亲工作的变动,在景德镇的一家私塾继续童年的读书时光。
他读的这个私塾与别处不同的是招收女生。尽管只有两个,但当时这样男女同学的举动可谓惊世骇俗。这女学生中有一个叫秋凤的,和他同龄,也是8岁。两人天真无邪,一起读书,一起玩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年元宵节,恨水穿着一件枣红色的棉袍,外罩雪青缎子一字琵琶襟背心,头上带着青缎子瓜皮帽,腰间系着一条湖色纺绸腰带,脚踏白竹布袜和红缎起乌云头的棉鞋,跑去邀那位女同学看灯。到了同学家,只见她穿着蓝布印白花的褂子,齐平了膝盖,外罩一般长的青缎子大镶大滚、中嵌紫摹本缎的大花背心《手提一只螃蟹灯,正等着他的到来。女同学的母亲见到他,笑着吩咐:“早些回来啊!”
两人手挽着手,循着后街的锣鼓声欢快地跑出去了。
两人一边看路边商店竞相争放的“花盒子”、“花筒”,一边手挽手,跟着人们舞着的龙灯,走了一条街又一条街。街头巷口,相识的人不少,有人见到这一对愉悦无邪的小儿女,就互相发问:
“这男孩子是谁家的?”
有人答:”张家的少爷。”
“这是他家小姐?”
“不,是于家的姑娘,以后的少奶奶……”
两人听了,不觉脸上一阵红,撒开牵着的手,一会儿却又自然而然牵在了一块儿……
这是恨水儿时的一段无邪的感情与纯真的友谊,也是作家心灵珍藏的一个美妙的记忆。后来,他还写了一篇《青灯有味忆儿时》的散文,对此充满了忆念之情。
我是见过张恨水的,当然是照片。一会儿是西装革履,风流倜傥;一会儿是中山装(那是毛泽东同志送给他的面料),熨熨帖帖,矜持庄重。但不知怎地,我的眼睛总每每定格在他那身着青布衫的照片上。脑海里抹不去黄昏里他那飘忽着的青布衫的影子。
如果假以天年,他要是再活上一段时日.我想我们是能够见面的。但他还是匆匆离开了人世。那时我才4岁。4岁的孩童当然不会知道什么。况且,家乡那座巍峨挺拔的天柱山深深地挡住了他的身躯我的视线。
当我知道他时,仅仅知道他是写过很多很多书的人.一位落魄的文人。乡亲们提到他,脸上常挂着一丝不可名状的神秘的苦涩——他从故乡的天柱山走出,天柱山又像一座屏障一般永远地拒绝了他,隔膜了他。他用“我亦潜山人”、“天柱山下人”做文章,但天柱山甚至没有让他上过一次。现在,我也从天柱山走出,并且走进了他一生开始和结束的大都市,一晃就是多年。我感到了山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